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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弄玉有些狐疑地看她,冯妙凑在李弄玉耳边,悄声说:“你只要告诉冯清,皇上喜欢吃金齑玉脍和槐叶冷淘,就行了。”
这是两道极费工夫的菜肴,其中的金齑玉脍,是用鲈鱼身上最肥美齐整的肉切片,配上蒜、姜、盐、白梅、桔皮、熟栗子肉和粳米混合而成的糊食用。而槐叶冷淘,则是用青槐树的嫩叶捣汁和入面粉,煮熟后用冷水反复淘洗,吃的时候再拌入热油和佐味料。
两道菜的做法,说起来都不复杂,可要真正做得好,却最考验厨子的功力。金齑玉脍要能把鱼肉切得薄而不碎,而槐叶冷淘好吃的要诀,就在冷水淘洗这个步骤上。
李弄玉盯着冯妙,嘴角慢慢翘起:“不错,她想要抓住皇上的心,必然不肯放过在灵泉行宫这个好时机。宫中随行的御厨,要准备日日开宴的菜肴,顾不上单独准备这么精细费力的菜色,她知道这两道菜的做法,却做不好,非得带你去不可。”
第二天一大早,昌黎王府果然派了人来,要从青岩寺请几名姑子去府中诵经。冯妙便混在这些姑子中间,被一同带去了昌黎王府。临行前,她还特意拜托李夫人帮忙照顾忍冬。整个青岩寺里,只有李夫人住的南山房,没人敢去轻易打扰,因为无论是姑子还是出身秦楼楚馆的年轻姑娘,总免不了偶尔生病吃药。
李夫人也不多说什么,只从药篓里取出几片紫苏叶,放进随身带着的小香囊里,系在冯妙腰上:“紫苏叶能镇咳平喘,万一你在路上发作,就拿一片出来慢慢嚼碎了咽下,不过只能缓解,不能根治。”那只香囊跟平常女子佩戴的香囊不大一样,并不是用布料缝制成的,而是用一整根丝绦编成的两只同心结,从两面扣在一起,便成了一个香囊的样子。
一进入昌黎王府,另外几名姑子便被带开了,有人引着冯妙去换了衣裳,坐上一辆马车等候。快到午时,昌黎王府的车驾队伍才向方山出发,冯妙乘的那辆马车,很不显眼地跟在最后。到休息时,便有人给她送来食物和水,只是不准她下车走动。
走了四、五日,车驾才到了灵泉行宫。昌黎王冯熙奉皇命巡视行宫内的布置,准备迎接圣驾,还要安抚提早到达的各部首领和使节,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太皇太后和皇上的御驾,行走得更加缓慢,比昌黎王晚了三天出发,却足足晚了六日才到。
这六天里,冯妙被安排在一间不起眼的小室内,与其他随行的婢女隔开。小室后面有一间小厨房,每天都有人送来新鲜的鲈鱼、青槐树叶和面粉,供她练习。并没有人刻意限制她的行踪,因为灵泉行宫四周都有重兵把守,她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逃走的。可冯妙并不出门,只在小室内安安静静地等着。
御驾抵达的第二天,冯清便派了面生的小宫女来,要冯妙做一盘槐叶冷淘给皇上消暑。此时秋老虎正毒,晚膳时吃一点槐叶冷淘这样清凉的食物,是最合适不过的。冯妙做得很用心,淘洗过的面条根根圆润碧绿,如同上好翡翠捻成的丝一般,连小宫女看了都赞不绝口。
到行宫不过两天而已,拓跋宏便要召幸冯清。即使早有准备,即使心里清楚他这时更该安抚好冯氏一族,冯妙仍旧觉得心中微酸。她在调味时故意加了青蒜苗和酸醋汁,赌气似的要让拓跋宏也尝到点酸涩滋味。
不料隔天清早,那名宫女却带话过来,说加了醋汁的槐叶冷淘味道很好,皇上很喜欢。冯妙有些气恼,想着他吃了自己花了整两个时辰亲手做的东西,又觉得下次可以加几滴蜜汁。最好吃的菜肴,不需要多么昂贵精细的食材,只需要做的人把满腹心思都揉在里面。
北地各部使节陆续到齐,灵泉行宫内几乎每天都饮宴不断,冯清再没叫她做过什么东西。冯妙闲着无事,也会试着跟送饭来的小宫女说话,向她打听外面的情形。
凑巧这天傍晚时,昌黎王带着博陵长公主所出的三位公子,去给太皇太后问安,从冯妙住处门前经过。她从门缝间看这几人的面貌,冯聿长的有些像博陵长公主,可冯诞和冯修却与昌黎王十分相似,都是面容白皙、凤眼狭长的美男子。
冯妙揽过铜镜,又想起夙弟的样子,他们两个跟昌黎王真是半点也不像。她还更像阿娘一些,夙弟年纪渐长,慢慢地在眉眼上跟阿娘也有了些细微的差别,可仍旧不像昌黎王。这些事情,只有找到阿娘,才能问个清楚了。
北地各部中,柔然人来得最晚,却是柔然可汗郁久闾氏予成亲自来了。北地各部中,柔然的实力最强,经常把马匹、骆驼赶到别人的牧场上放养,青黄不接时也会劫掠其他部族。此时在灵泉行宫见了面,各部之间的气氛便有些古怪。
在太极阁设宴时,郁久闾氏予成遥遥地向高车首领阿伏至罗举杯,陪在阿伏至罗身边的阿依却向他吐舌头、扮鬼脸。堂堂可汗自然不会跟一个小丫头计较,可他放下酒杯时,杯子还是在桌面上磕出了重重一声响。妹妹对自己无礼,阿伏至罗却并不喝斥阻止,显然高车已经找到了新的依附,不再畏惧柔然人的势力了。
郁久闾氏予成冷眼看向坐在高位上的太皇太后,她正命宫女把面前的菜送到皇帝的描金龙纹盘中去。在昌黎王府见面那晚,这个女人曾经许诺会给他北地最尊贵的封号,将一大片宽阔肥沃的草场划给柔然,条件却是,要他在灵泉行宫伺机刺杀年轻的皇帝。
入席之前,太皇太后便派人私下通知他,今晚会有快马从平城运送公文过来。皇帝处理公事时,一向喜欢安静,必定会到灵泉行宫东面的怡煦阁书房去读公文,等处理完公事,才会返回鸿蒙阁歇息。那里有一段曲折僻静的小路,被树木遮蔽,正是动手的好机会。
可郁久闾氏予成还是有些犹豫,即使大魏划出一片草场,要是没有实力牢牢占据,迟早还是会变成别人的盘中餐。来的路上,他已经见到了大魏的士兵,个个刀刃锋利光亮,目光炯炯如虎豹一般。要是贸然出手没能要了皇帝的命,葬送的恐怕就是整个柔然。
正这么想着,似有一道目光落在他脸上。郁久闾氏予成赶忙收敛心神,正看见拓跋宏举着酒杯似笑非笑地看过来,他只能举起酒杯应和,心中恨恨地想,这个看不透深浅的小皇帝,必定不是个好相与的。
几杯酒下肚,郁久闾氏予成便借故离席,脚步虚浮摇晃,像是有些不胜酒力。刚拐出太极阁前的小道,他便收起假装出来的醉意,招来自己随行的侍从,低声耳语了几句。他才不会白白给太皇太后当刀子使,既然她老人家如此有诚意,愿意划出一大片放牧的草场来,他就干脆把这消息同样告诉高车和吐谷浑首领,跟他们约定一起举事。
侍从应声去了,郁久闾氏予成翘起半边嘴角冷笑,到了约定的时间,他才不会派自己的人手去。要是事情败露,跟柔然半点关系都没有,要是事成了……谁能占有那块草场,还是要凭实力说话。
歌舞乐曲令人迷醉,席上的人却无心欣赏。有侍从进来耳语一番后,高车首领与吐谷浑首领,便也借着酒醉告辞离去。这些细微动作,都一点不差地落进拓跋宏眼中。北地朔风阴冷,男儿们还没学会走路说话,就先学会了喝酒。这三位首领竟然一起醉了,岂不是很奇怪?
酒宴散后,拓跋宏只带了一名近身内侍,往怡煦阁去。小山一样的奏表文书刚刚从平城快马运送过来,他已经很熟悉该怎样做一个皇帝,手里拿捏的分寸,无非是赏与罚而已。他用笔蘸着朱砂,在每一份上作出简单的批注,再叫内监拿给随行的中朝官去处置。
时候还早,他摆出棋盘棋子,一手执黑一手执白,自己与自己落子对弈。刚摆了一个角,冯诞便匆匆进门,草草行了个礼便说:“今天柔然、高车的首领都很怪异……”话说了一半,见拓跋宏用右手不慌不忙地落下一枚黑子,他才苦笑着说:“看来皇上是早知道了。”
“思政,你知不知道,跟自己下棋的乐趣何在?”拓跋宏不接他的话,反倒指着棋盘发问。
冯诞摇头,他见过好几次拓跋宏与自己对弈,只当他是无聊打发时间。
“乐趣就是,可以站在对面,像打量陌生人一样打量自己,猜度下一步会在哪里落子。”拓跋宏左手拈起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一点上,一枚白子便让一大片黑子丢盔弃甲,“现在朕跟北地首领,就像正在棋盘上布局落子一样,朕在猜测他们的动作,他们也同样在猜测,不仅猜测朕,还要猜测他们身边的盟友。”
他指指桌上的一封书信和绸布包裹的东西说:“你找个天生拙嘴笨舌的小厮,带上这封信和先皇当年在北地会盟时铸造的黄金令牌,到柔然可汗住的地方转上一圈。这一局,朕要掌握主动!”他换回右手,又落下一枚黑子,随着这一子落下,棋盘上再次风云突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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