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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三春晖（第1页）

“儿子听人说，母后这些日子膳食都不好好吃，每日只喝些清茶。”甄淩弘亲自给西陵庭楹布菜，江南快马送来的第一批蟹做了精细的宴，甄淩弘给她剥开完整而干净的蟹肉，青瓷纹的瓷碟推到西陵庭楹面前，“母后，你瘦了。”

西陵庭楹静静看他，只是浅笑，不动作也不言语，看得皇帝身边的人大气不敢出。

甄淩弘也不恼，自顾自地给她夹菜：“母后，若是对儿子不满，尽可说给儿子听，何苦糟蹋自己的身子？”

“哀家受不起皇帝的孝心，你不顾兄弟手足，亦不顾哀家对你有养顾之恩，又何必在意哀家糟蹋自己的身子？”西陵庭楹只喝茶，“哀家现在就死了，怕是更如皇帝的愿。”

甄淩弘缓缓放下筷子，讨好神色全无：“母后，晖遥是朕的弟弟，怀霈不是朕的弟弟吗？且晖遥也该出去历练历练，区区山匪而已，朕会派人保护好他。再说了......”他锐利眼睛看向西陵庭楹，“母后的族人都要对儿子出手了，您还要儿子如何？”

西陵庭楹鼓掌：“好好好，你尽可扣这帽子给哀家。”她冷笑着看过去，却是忽然有气无力地撑着自己的头，闹了这些日子绝食也不肯让御医诊治，自然是有病相。她本就长得美，因着权力顶端常常凌厉之色，少有脆弱时候，一双桃花眼卷起风露，欲说还休，高处不胜寒的太后示弱，无人能不怜惜。

“晖遥是哀家唯一的孩子，他对你的龙椅从无觊觎之心，这些年为你安心，哀家都不替他求什么，也与晖遥不甚亲近。为谨，你就非要这么对母后吗？”西陵庭楹眼角一滴清泪，唇色泛白，“母后疼他，难道就不疼你吗？哀家一介女流之辈，到底是哪里戳了皇帝的眼睛，你心里有气，要如何惩治西陵氏，哀家可有说过一个不字？求过一个情？为谨......”

她向来穿得色泽浓烟，是花中牡丹，如今素衣素面，别有风貌。西陵庭楹实则不爱华丽厚重，仍是皇后时就爱穿简便的男装，虽然多年未见，但甄淩弘还是看得一阵恍惚。

他恍惚着，此刻在宣政殿里因风寒发热，连身子都起不来的余贤。

本该分外动容。

“母后，朕意已决。”甄淩弘骤然站起来，好似有些慌乱，“这些日子母后也受苦了，不必再禁足了，儿子就先告退了。”

皇帝一甩前襟，逃一般地离开了西陵庭楹的寝宫。

待殿内安静下来后，西陵庭楹转眼冷了脸，将手上拭泪的巾帕重重摔在这桌上：“撤了，看得哀家倒胃口。叫小厨房重新做一桌，这还没进秋的蟹肉稀罕，趁新鲜送去侯府，其余的都扔了。”

宣紫招呼了人上来，赶紧收拾。

难为她做这一场戏，抖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甄淩弘如今是与她撕破脸了，借着情分软弱竟是半点用也没有，也好，皇帝既清醒了，她也不必陪着小孩子过家家演话本子了。

“防着晖遥就是最蠢的。他自诩对哀家别有用心，连着容与都一并优容有度，实则却从不了解哀家。”西陵庭楹冷笑着躺上贵妃榻，“他执意如此，那哀家也没法子，打个仗输了自然就会叫别人去了，但他若敢真伤着了我儿子，就别怪哀家不念那点母子旧情！”

宣紫用篦子给她梳头，好言安抚：“陛下若只是想要敲山震虎，那倒是不打紧，奴婢看他也不是全然没有心肠，太后示了弱，好歹也解了禁，倒是没有白费功夫。”

“呵，听说余贤自那女孩子死后，日日难安睡，这点身子骨又在顶热的天里染了风寒，已经好些日子没能起来了？”西陵庭楹问。

“是，听说病得不轻。”

“那便是了。”西陵庭楹心下了然，“他肯解禁并非因我示弱，而是想到了余贤心下恻隐......对了大哥那边怎么样？”

宣紫却是突然有些犹豫：“太后，奴婢觉着家主......大理寺的案卷太后也瞧过了，那什么金箔花瓣确实是唯一的证物，画邈姑娘的事或许真与家主无关，可奴婢总觉得，那场刺杀......”

西陵庭楹半寐的眼睛睁开：“是冲着容与去的。”她深吸了一口气，虽然早有察觉，因而才总是下意识避开徐雪尽与西陵平廊见面，但毕竟是最亲的亲人，再如何地怀疑，也从不愿去多想。

“可惜啊。”她轻声叹息，眼里却更加坚定了。

甄凌峰出发的那天，徐雪尽和甄云濯亲到了十里长亭来送。

少年人倒似好像不晓得前面是什么艰难险阻，穿着金盔铠甲，意气风发，倒像是要去春猎：“哎？哥！两位哥哥！”

甄凌峰翻身下马来，示意作为他副将的孙孟京先带着人走：“你们来送我啦？”

“你这不像是去上战场，像要出去玩。”甄云濯失笑，扶了扶他有些歪扭的头盔，“晖遥，本不该你去的，此番既成定局，你听好，万事不要强出头。”

甄凌峰兴高采烈的神情顿住。

“有事只消躲在姓孙的背后。”徐雪尽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孙孟京，“熬半月上书京城求援就好，不必亲上。”

甄凌峰登时要泪汪了眼，却听徐雪尽又说：“你这样的直接往上冲也是带人去送死，可千万不要造孽。”

甄凌峰：“......”

向来活泼的少年难得沉默下来，徐雪尽与他相处不多，未觉得有什么不对，甄云濯却是从小看他到大。

自诩大昭第一富贵闲人，平生只爱花红柳绿的靖安王，原也是长大的少年了。

“哥哥。”甄凌峰一双清澈的眼看着甄云濯，“能得你做哥哥，晖遥觉得挺值的。这些年，哥哥也辛苦了。”

甄云濯目光微有动容。他与甄凌峰算不上什么至亲无间的兄弟，顶多是个小孩子总爱挂着他身边，甩不掉也不能忽视，这么多年也就这样了。他情缘淡薄，没在甄凌峰身上体会到多少兄弟亲情，更何况在皇家，哪里有什么骨肉。

但经年冷淡，不过是提着一手长大的少年，却是一直没变，赤子一心地仰望他。回想除夕夜宴，甄凌峰虽然胡闹，却分明也是在帮着他们解围。最感慨永远不染的明镜，忽然长成世俗的模样。

甄云濯伸手，有些生疏地抚上他的脸颊，他说不出太多的话，只有一句“保重”，这里头含了他许多的不愿。

“晖遥听说，二舅舅十四岁就上战场杀敌，五皇叔亦是十六七岁就是名满天下的皇子，我是个无用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可惜好像没人信我真的是个无用的。若是晖遥这回出去，能叫皇兄放心，那也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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