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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提着灯笼寻来时,只看月下的男子丰姿隽爽,湛然若神,可身影孤寂,竟显黯然憔悴。
三月的脚步声惊动了他,孟珏转身间,已经一切如常。
三月只道自己眼花,公子风姿倜傥,少年得志,何来黯然憔悴?笑道:“晚饭已经备好了,不知道公子想吃什么,所以命厨房多备了几样。”
孟珏温和地说:“多谢你费心。你亲自去见一月,让他想办法转告大公子,就说‘立即办好那人托付他办的事情,不论以何种方式、何种手段,越快越好。’”
三月恭身应道:“是。”
孟珏又道:“从今日起,你们几个行动要更谨慎。我知道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但在长安城一日,就不许称呼彼此小名。没有我的许可,也不许你们来往。”
三月道:“我明白。公子不希望他人从我们身上,判断出大公子和公子关系亲密。我们和大公子身边的师兄妹私下并无往来。”
第二日,孟珏依照约定,请求面见刘弗陵。
六顺领孟珏踏入宣室殿时,云歌笑意盈盈迎了出来,如待朋友、宾客。
行走间,衣袖中无意落下几朵合欢花,轻旋着散落在殿前的金石地上,云歌每走一步,都恰踩到花上,将花踏得粉碎。
云歌笑福了福身子,“孟大人,请随奴婢这边走。”
孟珏含笑,视线淡淡地扫过云歌脚下的碎花,“有劳姑娘。”
起先,在大殿上,在龙袍、龙冠的遮掩下,看不出来刘弗陵有什么不妥。可此时一袭便袍,刘弗陵放松了心神半靠在坐榻上,孟珏立即觉察出他眉目间强压着的病痛。
孟珏磕头行礼,刘弗陵抬手,让他起来,“多谢你肯给朕看病。”
刘弗陵语气真诚,孟珏道:“是臣该做的。”
云歌搬了坐榻给孟珏,笑请他坐。
刘弗陵道:“云歌和朕说了你的要求,虽然有些难,不过朕答应你。”
孟珏笑意变深,看向云歌,目中有讥嘲。
云歌眼中有了惊惶,笑容下藏了哀求。
孟珏目光一扫而过,笑给刘弗陵磕头:“谢陛下。”
孟珏跪坐到刘弗陵身侧,“臣先替陛下把下脉。”
孟珏一边诊脉、察气色,一边细问于安,刘弗陵的日常作息、起居。
云歌安静地跪坐在刘弗陵另一侧,目不转睛地盯着孟珏的一举一动。
孟珏又询问张太医用什么药,用什么法子治疗。张太医一一回答。孟珏听到张太医描述的针法,眼内掠过一丝诧异。
医术上,很多东西都是“传子不传女”的秘密,张太医虽非心胸狭隘的人,可毕竟不了解孟珏,对针灸的具体方法,自不愿多说。只约略说明在哪些穴位用针,大概医理。
不想孟珏听后,说道:“以水沟、内关、三阴交为主穴,辅以极泉、尺泽、委中、合谷通经络,治疗胸痹十分不错。不过,太医的治法是本着‘正气补邪’的‘补’法。为什么不试一试‘启闭开窍’的‘泻’法呢?用捻、转、提、插、泻法施术。先用雀啄手法,再用提插补法,最后在各个要穴施用提插泻法。”
张氏针灸闻名天下,孟珏却随意开口批评,张太医先有几分不悦,继而发呆、沉思,最后大喜,竟然不顾还在殿前,就手舞足蹈地想冲到孟珏身旁仔细求教。
于安连着咳嗽了几声,张太医才清醒,忙跪下请罪。
刘弗陵笑道:“朕明白‘上下求索,一无所得’,却‘豁然开朗’的喜悦,朕该恭喜太医。”
张太医激动地说:“臣也该恭喜陛下,恭喜陛下得遇绝代名医。这套针法乃家父的一位故友——孟公子传授给家父。当年,家父已经四十多岁,位列太医院翘楚,孟公子虽刚过弱冠之年,医术却高超得令家父惭愧。家父有缘得孟公子传授针灸,但因为当时孟公子还在研习中,针法并不齐全,后来他又突然离开长安,避世隐居,这套针法,家父只学了一半,经我们父子几十年努力,不断完善,竟然声传朝野,被众人称作‘张氏针灸’。父亲规定,我族子弟习得此套针法者,施针治病分文不取,只收医药钱。既是感激孟公子毫不藏私的高风亮节,也代表父亲对针灸之术不敢居功。父亲离世前,仍念念不忘这套针法,直说‘真想知道孟公子的全套针法是什么样子。若能再见孟公子一面,将针法补全,实乃世人之幸’。”他转身向孟珏行跪拜大礼,“在下代父亲恭谢孟大人高义,让张氏后人有机会得见针法全貌,在下也可家祭时告诉父亲,孟公子后继有人,家父定会九泉含笑。”
一套针法,竟无意牵扯出一段几十年前的故人情。此情还不仅仅是朋友相交的私情,而是恩惠世人的大义。教者自然胸襟过人,学者却也令人敬佩。在座各人都听得心神激荡。
看惯了朝堂的黑暗,人与人之间的算计,突然听到长安城还有这样一段光风霁月的往事,刘弗陵难得地大笑起来,对孟珏说:“遥想令尊当年风采,真让人心想往之。”
义父一生,结交过的人,上至皇族贵胄,下至贩夫走卒,恩及的人更是不可胜数。这件事情在义父一生中,不过小浪一朵,孟珏并未听义父提过此事,刚才听到张太医论针,他也只是心疑。
提点对方针法,一则是他有意而为。二则因为义父从没有教过他去藏守医术。义父历来是,有人请教,只要不是心思不正之徒,都会倾囊相授,所以他也从未想过要对别人隐瞒更好的治疗方法。
云歌的心却是喜伤交杂。本来还在怀疑孟珏的医术,现在看到张太医对孟珏满脸尊敬的样子,怀疑尽释。
可是……
云歌看着展颜而笑的刘弗陵,心内伤痛难言。
孟珏诊脉后,垂目沉思,迟迟未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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