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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祭酒礼歇的一刻,绿筠与如懿听着各宫各处的太监宫人们来报上琐事。海兰跪得久了,只觉得膝头酸麻不已,见别的嫔妃们并无进偏殿歇息的样子,便招了招手示意叶心带上药酒,跟着自己往偏殿去。
叶心扶着她出来,低声道:“小主的膝盖不好,经不得这样长跪呢。”
两人正说话,如懿恰好扶了惢心出来,打算往偏殿更衣,见了海兰便道:“是不是膝盖受不住了。你先去偏殿歇一歇,我叫人端碗八宝甜汤来给你,再涂点药酒。”
海兰摆手道:“生了孩子之后到底是不如从前了。姐姐悄声些,别让人拿住了话柄说我不敬大行皇后。”
海兰这样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孝贤皇后死后,皇帝很是哀痛,脾气也喜怒无常,前两日便因指责前朝的几位大臣在丧礼上不够悲痛,便立刻施廷杖打死。如果旁人知道海兰因为跪在孝贤皇后灵前而犯了膝头酸痛,不知又有多少是非呢。
如懿知她言下之意,叹道:“皇上如今的脾气……罢了,大行皇后过世,皇上失了结发妻子,到底是伤心的。”
海兰冷笑一声:“生前不见得怎样,如今倒成了恩爱夫妻了。大行皇后若地下有知,会不会嫌自己弃世太晚,不能早些得到这样的尊重恩情?”
如懿看了看四下,比起手指轻嘘一声:“说话越发任性了。”
海兰一脸通透:“我这样的人还怕什么呢?不过是看穿了姐姐看不穿的宠爱罢了。”
如懿正挽着海兰的手要进偏殿,忽然听得里头有窸窣的低语声。二人见有人在,一时也不便进去,正转身要走,却听得依稀是永璜和福晋伊拉里氏在说话。
伊拉里氏温声软语劝道:“爷累了这么几天,喝点参汤提提精神吧,妾身已经准备了热水,爷敷敷脸,精神些。”
永璜似乎很不耐烦:“弄这些劳什子做什么?我得赶紧去皇额娘灵前守着。皇额娘薨逝,弟兄之中唯我居长,这一时半会儿,缺了旁人尚可,我这个长子不在,像什么样子。”
伊拉里氏很是心疼:“爷这辈子就是被长子两个字困住了。您不是铁打的人,但凡多歇一歇又怎么了?一得空还得往娴娘娘那里跑,她只是您曾经的养母,您好歹得顾着纯贵妃的面子啊!”
永璜冷笑道:“纯娘娘的面子我要顾着,母亲那里也不能不走动。说到底,纯娘娘有她亲生的儿子,哪怕抚养了我几年,又算什么?历来皇子所娶的正室福晋多出自满洲八大姓氏[16],而你只出身伊拉里氏,小姓小族,论起来纯娘娘要是真疼我,怎么会听凭皇阿玛指了我这么个小姓的福晋也不说话?皇子联姻,说来终究是门第姓氏最重要了。”
伊拉里氏赧然道:“都是妾身的不是,帮不上爷什么忙。”
永璜道:“你帮不上忙也罢了,凡事终究是要靠自己的。皇额娘死了,左右我小时候她也不疼我,差点把我害死在阿哥所。她死了也清静,否则她在,我终究没有爬上去的一天。”
伊拉里氏思忖着小心道:“只是皇额娘死了,后位左不过是落在纯贵妃、娴贵妃或者嘉妃身上,爷可要看准了是谁。”
永璜道:“纯娘娘要是当了皇后,我还能有指望么?她的儿子永璋和永瑢就成了嫡子了。嘉妃来路太野,也没什么指望。娴娘娘……母亲她到底是吃亏了家世,又没儿子。但我看准的就是她没儿子,没有儿子,才会疼我这个养子。我便不信了,我多多提着与她当年的抚养之情,会比不上永琪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即便娴贵妃当不上皇后,只要她多向皇阿玛提着我是长子的事,我也多些胜算了。”
伊拉里氏道:“说来,到底是娴贵妃更疼爷些。”
有片刻静寂,仿佛昔日的温情再度流转其间,然而这样的幻象亦如天际辉丽的彩虹,转瞬消失不见。永璜似是在冷笑:“疼不疼的,谁知道呢?不过是彼此看着还用得上,多多利用罢了。我在这宫里长到这个岁数,难道还不懂这些?什么亲情孝义,都是假的!只有当上太子,大权在握,才是最真的。”
似乎是伊拉里氏唯唯诺诺的应答声,永璜长长地叹了口气:“手头事多,傍晚得闲,我得去宝华殿一趟上香祝祷,今儿是额娘的生辰。”他似是有些哽咽,“我额娘,死得冤屈!”
伊拉里氏道:“爷且忍耐些,别提这个话了。额娘人虽不在,生辰忌日,妾身也该尽孝。听说一早娴娘娘与嘉娘娘都让人送了祭礼去了。”
永璜道:“你我同去太过点眼,免得被人拿住话柄说不敬嫡母。我自己去一遭便好。”
他说完,里头再无声音。片刻,有脚步声逐渐迫近,继而开门声响起。如懿与海兰站在阶下,指着远处的宫殿似乎说着什么。永璜见了她们,便是一脸孝和谦恭的样子,拱手道:“母亲好,愉娘娘好。”他似乎有些紧张,“两位娘娘怎么在这里?”
如懿从容笑道:“本宫正和愉妃说,从长春宫这里望出去对面的琉璃瓦颜色特别亮,在丧仪期间似乎不太合适,得蒙上白布才好。”
永璜松了口气:“那儿子立刻去办。”
他说罢,匆匆离去。
檐外有细雨蒙蒙,三月的紫禁城仿佛融在了在暗灰色的烟雨之中,一片哀色凄凄。如懿轻声呢喃,似是问海兰,亦是自问:“海兰,我真心疼过的孩子,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海兰对如懿的伤心全然不以为意:“皇家的孩子,以后都会长成这个样子。我倒觉得,这样的永璜更像一个皇子。”她看着如懿,伸手替她挡住被风扑进的蒙蒙银丝,“姐姐很伤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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