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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云彻眉心一沉,旋即明白她言下之意,已将自己与皇帝亲疏分得再明不过。他如何不会意,只得按下舌底一丝酸涩,应声道:“皇后娘娘仁厚悯下,微臣感激不尽。”
茂倩显然也是意外之极,一时呆若木鸡,不知该如何反应,却是豫妃先尖声喊了起来。她的声线本就尖细,现下声嘶力竭,更是如裂帛一般,“皇上,您信她?这种说辞,留着哄自己吧!”
皇帝再无法忍耐,喝道:“谁在外头?将豫妃拉出去清静!”
李玉慌忙垂手进来,身后跟着两个身强力壮的小太监,恭恭敬敬道:“奴才请旨,如何处置?”
皇帝冷然,断声喝道:“将豫妃关入慎刑司,由着她自生自灭,非死不得出来!”
豫妃瞪大了双眼,如何肯服,扯直了脖子呼道:“皇上!皇上!臣妾对您一片赤诚,不忍心您被淫妇蒙蔽呀!皇上!您为何要凉了臣妾一腔忠心啊?”
李玉哪里容得她喊,使个眼色叫小太监们架住了,忙扯了布条塞住她的嘴。豫妃拼命挣扎着,嘴里呜呜有声,凄厉无比。
皇帝轻哼一声,冷冷淡淡道:“你得多谢皇后,若无朕许诺皇后,宫中再无冷宫之地,只怕你要去皇后曾经待过的地方了此残生了。”
豫妃犹自挣扎,呜呜哀求,一壁含了阴毒目光,恨不得一口吞了如懿。如懿轻轻摇头,不屑道:“蠢材,岂不知你去慎刑司,并非冒犯本宫,而是冒犯了皇上。你想污蔑本宫,却不知也是侵辱皇上,无论本宫罪名坐实与否,你都损了皇上圣誉。谁能容你!”她瞥一眼皇帝,似笑非笑,“皇上肯听你说那么多,不是因为皇上喜欢听,而是圣心宽容。只是你也把皇上的大度看得太过了。难道不知你告发的这些事,便是本宫真的如你所愿被废,你也落不得好儿么?究竟是谁给了你这个糊涂脑袋,费尽心机自寻死路来?”
豫妃本还挣扎,听得此处,身子渐渐瘫在一边,眼神失了锐气,渐渐涣散。皇帝道一声,“去吧!朕是瞧在蒙古面上,一直留了你妃位安养至今,你既去了慎刑司,不管生前如何,死后哀荣朕也会一并给你,算是给蒙古一个交代。”言毕,小太监们像拖着死狗一般将她拖出去了。
茂倩眼见事变如此,浑身栗栗发颤,匍匐于地,早没了方才的刚猛泼辣。
皇帝的靴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闲闲道:“茂倩,朕当日将你赐婚于凌云彻,后来你数次入宫谢恩,都不曾说起他待你疏忽。今日却撕破脸面反口,倒像是朕不恩恤体下,错了你的姻缘了。”
茂倩如何禁得起皇帝这样的话,不禁泪流满面,伏地哭道:“皇上恩泽深厚,本想为奴婢寻一个好依靠。却不想汉军旗卑贱不通人事。奴婢本想嫁鸡随鸡,委曲求全,却不想还是守着顽石一般。”
皇帝尚未出言,如懿已然听不下去,嬿婉听她提及汉军旗身份,念及自己虽然位及贵妃,掌协理六宫之权,但为着这身份总不大叫人敬服,越发觉得面上烧热,暗暗咬了牙不语。茂倩犹自不觉,喋喋不休,如懿沉下面孔道:“茂倩,你虽然说自己严守妻子规矩,委曲求全,但言语间大有藐视夫君之意,本宫虽是第一次耳闻,也觉得难耐。何况凌云彻与你相守多年,男儿自要颜面,怎容得你日夜诋毁,实在太伤夫妻情分。而皇上自登基以来,一直讲求满汉一家,何况凌云彻也是八旗子弟,不过分属汉军旗,与你又有何分别,你怎就生了一双势利眼,高看自己!”
嬿婉听如懿出言斥责,心下大快,亦为凌云彻多年之苦生了怜意,亦道:“本宫今日听你说话,真是牙尖嘴利。说起汉军旗,本宫是汉军旗,去了的纯惠皇贵妃和慧贤皇贵妃,哪个不是汉军旗?皇上恩待咱们,到了你却生了凌蔑之心,真真枉费你在御前伺候多年,说出去平白叫人笑话!”
凌云彻怒目圆睁,连连以拳捶地,顿首道:“蠢妇!蠢妇!这些我都可容忍,但你跟豫妃同流合污,污蔑皇后,你还要命不要?”
茂倩本已软了,听得此节,咬着牙昂起身体,落泪冷笑道:“凌云彻!我是拼着不要这条命了!我岂不知妻子悖逆丈夫是大罪,只不想一辈子做个糊涂鬼罢了。碰上豫妃是机缘巧合,若无她,我迟早也要闹个明白。”
凌云彻怆然摇头,且悲且怒,“如今你可闹明白了?为着你的明白却要闹得宫中不宁,家中不安,自己夫君颜面不顾,连皇上和皇后的清誉都险险毁在你手中。茂倩,你是皇上赐婚,我如何会不敬你?奈何你事事要强争先,一味要从身份地位上压倒我,试问我如何能爱你惜你?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事到如今,我自然也有错。罢了,罢了。”
茂倩听得泪如雨下,硬生生忍着道:“你自然以为自己待我不差,天下薄情人哪个不也这样以为?我纵然在家中掌权,但为人妻子,什么最最重要?难道只为钱财在手,夫君尊重么?岂不知尊重亦是疏远,轻怜蜜爱,真心体贴才是最难得。你嫌弃我言语轻蔑,何不努力上进挣个前程功名,又或者可以如旁人夫君一般,哄我让我,爱我容我?可你偏偏油盐不进,对我不理不睬,我如何能受你这般气?我若忍了你,也枉费自己在御前伺候那么多年了。”
如懿双耳再不忍听她聒噪,喟然叹道:“因你在御前伺候资历颇深,所以凌云彻哪怕身为御前侍卫,也赶不上你。你是满军旗,他是汉军旗,更不能与你比肩。须知夫妇之间,彼此厚待尊重,才有真心怜爱。你们这般做夫妻,也真难为了他。”
皇帝静静听她言毕,取了一枚腌渍梅子吃了,又缓缓饮一口清茶,方摇首道:“茂倩,你在朕跟前的时候,百伶百俐,要强顾颜面而事事做得极好。所以朕放心将你嫁与凌云彻,可谁知却是弄巧成拙,将佳偶做了怨偶了。”他双目微斜,在如懿面上轻轻一旋,恍若无意般叹道:“须知臣奉君,子遵父,妻从夫,不可倒置也。妻子再强,也得以夫为天,何来自己的想法由头,你可是大错特错了。”
原本如懿说话,茂倩只是梗着脖颈不肯言语,虽是默默听了,却不甚敬服。待到皇帝出言,她才有些害怕,叩首道:“皇上,奴婢不敢,可奴婢真是委屈……”
皇帝摆摆手,“好了。今日之事朕也不耐烦,发落了一个豫妃,当是求个清静。既然你与凌云彻不睦,既是朕赐婚,少不得也是朕来做个恶人。”他横一眼凌云彻,“夫妻不睦,但由头多在你身上。你的罪过,朕一一替你记着。”
凌云彻一凛,想看一眼如懿,却少不得生生收住了目光,低首道:“是。”
皇帝的面色稍稍温和些许,“也罢,覆水难收,今日回去,你们也再做不得夫妻。便由朕做主,你写一封放妻书与茂倩,二人就此别过吧。”
茂倩大惊失色,险险哭出声来,只得用力捂住了嘴,别过脸任由泪水潸潸而落。
凌云彻深深叩首,俯仰三次,只是默然无言,静静退了出去。
皇帝看了看身侧哀哀弱弱的嬿婉,颇有几分怜惜意味,“你担着协理六宫的辛苦,今日又平白受了惊吓委屈,早些回去歇息。”
一语勾起嬿婉的伤心之色,她恹恹道:“皇上,终究是臣妾无用,平白有协理六宫之责,却不能为皇上皇后分忧,连一个豫妃都弹压不得。”
皇帝见她娇弱不胜之态,愈加怜惜,“你虽是贵妃,但资历终究浅些,昔日愉妃也掌过协理六宫的权责,不过如今孙子都有了,年纪渐长,难以分身罢了。你有事多问问她便好。”他微抬下颌,嬿婉明白,便道:“多谢皇上指点,那臣妾先带茂倩回宫梳洗,再着人送出宫去。”
如懿见二人喁喁细语,浑不理自己所在,便索性起身,福了一福道:“既然事了,臣妾先行告退。”
皇帝微微一笑,竟是无限怜惜之意,密密凝成唇角温厚的笑色,“方才皇后面上不小心伤了,朕叫人取些清凉祛瘀的膏药来,替你抹一点儿,便也好了。”
如懿心中一凛,不知他何意,即刻道:“些微小事,臣妾自己会做,不劳皇上费心。”
皇帝轻叹道:“你也是,自己这般不当心,少不得朕替你留心便是了。”
如懿听他意中所指,似乎有话要说,便也无可无不可,斜签着坐下,取了一瓤剖好的橙子,蘸了如雪新盐,吃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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