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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唐人无法长期统治漠北,根本原因不是因为武力上无法征服,而是因为唐人不愿意在这里生活。就算我们今天靠着刀马将漠北斩尽杀绝,但然后呢?万里之地,不可能长期空旷,总会有人在这里繁衍生息的。今天我们将人杀绝了,若干年之后,仍然会有部落冒出来。更何况,从来没听过能将万里漠北的人种杀绝的。一旦杀之不绝,则我们今日之杀戮,必然埋下仇恨之种,引发百十年后胡人的反扑!”
柴荣鼓了鼓勇气,继续道:“那么,我们能从中原迁一部分人过来吗?也未必行。因迁过来的人,柔弱的活不下去,心思狡诈的必定会设法逃回中原,个性坚毅的则会选择胡化——因为只有胡化,才能在这片苦如蛇胆寒如刀锋的土地上生存下来。正是这个缘故,凡经我秦汉隋唐征服之地,如巴蜀,如江东,甚至岭南,都逐次汉化而成膏腴之地,与中原的结合越来越紧密。西域如龟兹等地,因有肥美绿洲,也有汉人乐意安居。唯有漠北,自秦以来,与我汉家永无真正的统合。”
“所以呢?”石拔问。
“所以,属下以为,此次漠北征战,其地固然难以征服,其人也难以灭绝。既无法以刀马将其人种灭绝,则唯有以善法绝其祸患。”
柴荣说着说着,脸色开始有些泛红,却是兴奋所致,但说到这里,忽然感觉自己的话似乎有些越格,心想自己毕竟只是一介都尉,却在堂堂都督面前高谈阔论漠北的百年治乱问题,只怕要被对方笑话。
没想到石拔对他的话似乎很感兴趣,眼神中甚至露出几分诧异之色,他略为沉吟,忽然问道:“小柴荣,我知道元帅曾经和你通过信,在他给你的信件之中,对漠北的局面,他透露了多少?”
柴荣一愣,随即心中忍不住暗喜,知道自己刚才的话里头,多半与张迈的战略谋划暗合,否则石拔不会说这样的话。
他忙道:“元帅没跟我说过漠北的战略,不过他跟我讲过一点漠北的人情。”
“原来如此。”石拔笑了笑,道:“那就怪不得了。”他没有赞赏或否定柴荣刚才的阐述,却道:“你刚才所说,虽然与我们的长远布局暗合,但我们这一部人马,其实只是先锋军,后面还有大军继续开来,现在我们要做的,不是漠北整体统合,而是前面的仗要怎么打的问题。”
柴荣道:“属下以为,漠北土地广而贱,我们兵精而不多,若是每过一地便分兵留守,再前行千里便无兵可用于战场争持了,如果我们行此策略,契丹无需与我征战,只要后退二千里,清野以待,我们便必须不战而退。因此与其占土,不如争人!”
“争人?”
柴荣道:“对,争人,争取部落。契丹在漠北的统治,并非铁板一块。众部落臣服于他们,只是慑于他们的淫威,如果我们能够一边展示我们的武力胜过契丹,一面再示诚意加以拉拢的话,应该会有不少的部族投靠我们。如今,第一步其实我们已经做到了,所以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不是杀人,而是吞并。我们不求这些部族对我们绝对忠诚,只要他们能倒向我们就行了。我们吞掉一个部族,契丹便少一个部族,我们强大一分,契丹便弱一分。这种此消彼长达到一定程度之后,我们便会取代契丹,成为漠北新的盟主!到了那个时候,契丹人就是想躲也不能躲了。他们甚至还要主动来寻找我们开战。”
石拔沉吟道:“真看不出,你年纪小小,竟然想到了这么多。不过契丹在漠北的根基盘根错节,有联姻,有威慑,有恩赏,有挟制,不是一两场胜仗就能瓦解的。而除非我们露出重大破绽,否则要逼得契丹主力出来与我们决战真是谈何容易!”
其实柴荣思虑之精密深远,在东征漠北的前锋将领之中已无第二人,石拔对他本有好感,听了这番话以后更是暗中惊叹,不过柴荣毕竟年纪太轻,自信心不够,给石拔这么一说,心中便有些发怵,忍不住想:“唉,石都督虽然不以战略出名,但他必然是一方柱石,全军都督,我这样指手画脚地阐述大战略,而这些只怕他早就想到了,这下可真献丑了。”
不料石拔却是在想:“出发之前,元帅派人传来口信,曾说这次东征,目的是要‘解放漠北!为这片野蛮之地,带去佛法与文明!’这话我当时虽听不大懂,但小柴荣的想法,却似乎与元帅的想法有几分暗合。”又想:“这小子在翰达拉河谷之内,几次决断都决断对了,又敢兵行险招,去说得拔野反戈,显然不是个纸上谈兵的家伙,既有脑子,又能实战,行事又对我胃口,有这般人才,为何不用?”
想到这里,他笑吟吟道:“虽然要逼得契丹主力出来与我们决战还比较长远,但你刚才的思路没错。作为先锋,我们就按照你刚才说的来吧。”
柴荣一喜,道:“那拔野……”
“我再信他一次,”石拔道:“这次抓到的俘虏,有三千二百多人吧——我全部交给他,归他统领,作为我军前驱。当然,前提是他能掌控得住。”
柴荣听到这里反而一愕,道:“那数千俘虏,多是杂族,以拔野的能耐,掌控这支人马不难。但是……”
他刚才所争取的,只是要让拔野脱罪,没想到转眼间石拔竟然敢做这样的一个决定——将数千俘虏都交给他!从死亡边缘到如此放权,这个信任跨度未免大了点。
石拔道:“既然他有这个能耐,你又为他作保,我便信任他!”
柴荣忙道:“信任不能无度,就算都督愿意用他,至少也得找个能镇住他的人。”
石拔道:“孤儿军将领你比我熟,你推荐一个。”
柴荣想了好半晌,说不出一个人来。
石拔道:“一个也没有么?”
柴荣道:“现在军中将领,要说能镇住拔野叫他不起异心,除非是……”
“谁?”
柴荣犹豫了好久,终于一挺胸膛,道:“我!”
石拔听了,忍不住放声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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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帐之外,拔野记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诸将也纷纷翘首,心想都督怎么和柴都尉谈那么久。有小半个时辰,才见侍卫来传,
诸将重新入帐齐集,人人都有些好奇刚才都督与柴荣说了什么,拔野尤其紧张,知道自己的生死就决于此刻了。
但石拔却没有提拔野的事,他先令功曹论功行赏,有功将士无不赏,表现卓异者无不升,诸将个个欢喜,一时间都忘了拔野之事。
石拔最后命功曹取出了一卷中枢签押盖印过、却还空着人名的委任状来,唤道:“柴荣上前听封!”
柴荣闻言趋前,石拔道:“你在翰达拉河谷,判断正确,带回了四府兵将,保存了我军菁英以千计,如此功劳,已经是不小。出谷之后,又生擒耶律阮,更是锦上添花。”
诸将一听,便知道柴荣要大升,一齐投来羡慕的目光,而曾经失陷翰达拉河谷中的都尉副都尉,则都齐声恭喜。
却听石拔道:“现在,我就升你为中郎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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