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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被稀释的罪行（第1页）

一天的工作结束，岑志荣腰酸腿痛，行尸走肉一样回到只有十平米的出租屋。冰冷漆黑的屋子，就算开了灯也全是寂寞。

躺在床上选外卖，肚子饿得产生痛觉，真想大吃一顿，手指悬在肉蟹煲上，一份一百多，配送费十几块，纠结半天，骂了一句脏话，转头点了一份十一块钱的炒面。

新年假期刚结束，房地产的生意惨淡，不管是租房子还是卖房子。也有几个客户看房子，左看右看，看了他妈一整天，腿都跑断了，最后说回去考虑考虑。他还得赔着笑，这辈子的笑都在工作里用光了，下班回家只剩下满腹牢骚。

等外卖的时候逛博客，看看前几天新关注的博主写没写新博客。

打开关注列表，那个头像旁边出现一个小红点，岑志荣点进去。

今天是一位很有礼貌的先生。

我觉得这样讲会显得幽默，还有哪个妓女会形容客人为“礼貌的先生”？礼貌体现在他进行了自我介绍，甚至说明自己没有家庭，刚刚离异两个月，因为内心实在寂寞才走到这一步。简直就像是一个做错了事情的男孩正在对着上帝虔诚忏悔，可惜我不是上帝，而是妓女。

我诚心诚意地对他张开双腿，这一刻我又觉得说不定我就是上帝，因为只有上帝才会如此爱他的孩子们，想尽各种方法让他们不要陷入自责的旋涡，跟他说，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因为我会承担所有错误。

他很温柔，让酒店的床变得有些柔软了，让我觉得我得爱上他才足够匹配他的礼貌和温柔。可惜我没有“爱”这个复杂的功能，我只是一切错误的总和。想到一个关于妓女的笑话，说我们只是让每一个没尝过爱的孩子品尝爱的滋味，虽然我知道这里的爱指的是某种动作，可仍然觉得好笑，因为我自己根本不懂得爱。

岑志荣看得恼火，心想世界上果真没有公平。

他靠自己的努力活在这个世界上，他是怎么活的？每天跑断腿赔着笑脸累了一天，一单也没谈成，晚上回这破出租屋，超过二十块钱的外卖都不舍得点；而但凡有些姿色的女人，甚至可以连姿色都没有，只要愿意躺平就能住大房子背名牌包，赚钱真是毫不费力啊！

他面无表情地点开评论，只需要敲敲键盘就可以发出去：“真不要脸，当鸡还觉得自己高尚，发出来被这么多人看，骚死了吧。”发出去这句话之后才觉得今天的郁闷纾解了一些，他调整了姿势，更舒服地躺在床上，哼着不知名的调子刷短视频。

岑志荣摸清了这个id为“蝴蝶”的妓女发博客的频率，她大概三到四天接待一个客人，结束后会发一篇博客。三天后看见她发第五篇博客。

今天有些累了，客人要求太多，多到几乎都要原谅他有家室仍然出来找妓女这件事情，说不定是因为心疼太太。当然，这仍然是我幽默的方式，解释自己的幽默是一件很无趣的事情，只不过我最近在学习幽默，不得其法，总得解释一句。

工伤。

这两个字会不会让虐待变得官方很多？也让人更好接受。看了好久，觉得手腕上绳子留下的痕迹也有一种美感，没跟任何人说过，我很喜欢戴手链，好像自己给自己的束缚，让灵魂禁锢在肉体里，用细细的一条圈住，不要腾空而起。

这次没有休息日，因为其实我不需要休息，休息日是背叛自己的借口。

这篇博客是在浴缸里写下来的，现在水有些凉了，感觉自己是一块即将被放上砧板的肉块，而我从我的尸体里活过来。这种感觉也不仅仅在浴缸里会产生，随时随地都会产生，原因的话应该不用多说。

蝴蝶从不发自己的照片，让人无从想象。

可这拦不住岑志荣，他看着这篇文字，想象白皙的手腕上被绳子勒出来一道鲜红甚至青紫的印子，身体上大概也有，多么美的一副名画！甚至不需要脸，光靠想象中的身体就足以让岑志荣兴奋起来。

他一边安抚自己，一边打开评论区，用发出去的文字助兴：“今天这个满足你了吗？贱货，今天应该爽了吧！没有男人不能活，明明是自己寂寞想要，还收钱，干脆当免费公交车好了！”

很快结束，快到岑志荣自己都愣了一会儿，好在没人来审判他，便也浑身放松地重新躺下。可很快又重新空虚起来，用手是很乏味的。想到自己已经很久都没有谈过恋爱，上次恋爱还是大学，还是上学的时候更容易谈恋爱，那时候所有人都拿家里的生活费，多的不会太多，少的也不会太少，那个年纪的女生还没踏入物质的境界，不像工作之后，没钱怎么谈女朋友？

确实不如找一次妓女，最高性价比。只是他没有门路，在大街上随便找的妓女当然都很脏，可应该也有干净一些的。

想到这里岑志荣又笑起来。

好不容易熬到周末，岑志荣戴着口罩出门，钻进小巷子里东看西看，看见闪着霓虹灯条的按摩店，想进去，又决心不足够，站在门口磨蹭许久。里头的女人注意到他，笑得花枝招展，根系蔓延到岑志荣脚下：“帅哥，按摩吗？”

岑志荣为此而来，却突然觉得浑身别扭。

明明巷子里的人并不多，更没有多少人把视线放在自己身上，可偏偏有一种自己那点心思已经透明地公布到全世界的羞耻感。一边安慰自己，这有什么呢？多少男人会走进这样的按摩店，自己只不过是其中一个，哪怕心中真的有负罪感也会被群体的罪行稀释，这种感觉真好；一边心生退却，找的理由是这边肯定不干净，万一染了什么病才叫得不偿失，不是不敢，而是不愿，这是很重要的差别。

他转身离开，坐在了窗明几净的咖啡厅里。

这下浑身舒畅多了，油然而生一种自豪感，觉得自己果然还是这种人，应该出入更体面的场合，而不是偷偷摸摸进入街边随便一家不干净的按摩店，点上一杯最便宜的意式浓缩，举起袖珍的咖啡杯，为自己的不同流合污举杯！好苦，果然便宜的都是这样。

坐在咖啡厅，又刷到了蝴蝶新发布的博客。

身兼数职，经常会遇到需要开导的客人，摇身一变成为心理咨询师，被迫听他们的故事。有故事的人多如繁星，星星会眨眼，人类撒谎的时候也习惯眨眼，多么奇妙的相似性。

俗套到懒得留下记录的故事，跟不相爱的人结婚，心里却惦念着初恋，不愿意跟太太发生关系，仿佛背叛初恋。多幽默，这一刻我发现自己可能永远没办法习得幽默的精髓了，因为幽默大概是天生的，比如男人，他们会在跟一个妓女做爱之后倾诉自己的忠贞，这简直是浑然天成的幽默！

我偶尔又会想，为什么总要为自己的行为找到开脱呢？总要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找一个妓女，想要为自己开脱起码要在面对法官的时候，而不是面对妓女。譬如吃一份速食餐点，拆开一次性筷子之前对它说，对不起，实在是今天懒得回家做饭，不然我也不会沦落到吃掉你。

倒没有不开心，一份速食餐点被生产出来当然是要被享用，这就是它们的毕生荣光，无论享用者态度如何，空盒子被扔进垃圾桶之后也是一样的。

啊，我今晚也打算吃一份快餐，不过我会用感恩的态度享用。

岑志荣今天心情很好，坐在咖啡店里觉得自己是个品德高尚的人，于是所有的道理都站在自己这一边了。他写：“因为找妓女是男人偶尔的需要，而做妓女是你一辈子的事情，脏的是你，不是男人，这叫什么开脱？”

评论刚发出去后台就收到好几个点赞评论，大多是赞同，让岑志荣更加觉得自己的形象崇高起来。甚至收到一条私信，岑志荣看着熟悉的头像和id，笑了。

蝴蝶：“你是哪里人？”

被戳到痛处了吧，是要骂他还是要求他？岑志荣几乎想象到屏幕后精致漂亮的女人因为自己的评论而羞愧的模样，说不准还掉了眼泪。他坐正了身子，将自己的城市发了过去。

蝴蝶：“哦，我五千块一晚上，你要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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