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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许拍我了。”
“真的吗?”
镜头的眼睛被一只手蒙住,录制却没有停止,摇摇晃晃,窸窸窣窣。手持dv被流放到桌子上,没人按停止键。画面对准的是床头的壁画,丰满而赤裸的女人,这在西方艺术史中常见到几乎让人审美疲劳。那幅画当然是静止的,但在录像中有了生动的配音。
“你都已经笑了我一下午了,道歉,许蔷薇,道歉!”
“我错了。”
“再说一次。”
“我错了。”
“你说这三个字的时候好可爱。”
这次依旧没人关灯,镜头拍到的东西仍然单调,女人的背影孤零零地立在溪边。却仿佛能听到溪水流淌的声音,好像百年后那条溪终于活过来,欢畅又活泼地跳跃起来。
说好来看雾凇,那便是要爬山。
荔县有一座山,名为白阳山。籍籍无名一小山,因为要收二十块的门票而无人问津,因为无人问津甚至连电子票都没有。最原始的方式,在窗口买纸质票。幸运的是窗口里真的有工作人员,没有空调,守着一个小太阳嗑瓜子,能想象到这份工作多么无聊,连手机都玩到厌烦,见到有人来掩不住惊讶。
“这里夏天来好看点,冬天没有人来的。”不标准的普通话,能听出来尽力了。
“能进吧?”许蔷薇问。
“能是能,但这大冬天的,没有来爬山的。”这话不像是一个售票员说出来的。
“两张。”许蔷薇推过去四十块的现金。
玫瑰不问,许蔷薇也不解释。
她们两个总是这样,一个不问,一个不说,管她哪一个,总是这样。
真的一个人都没有,踩着楼梯往上爬,路上遇到无数野猫,饿得喵喵叫,瘦得伶仃。毛色黯淡,从上往下看能看见一排清晰的肋骨,看着可怜。夏天或许还有游客投喂,冬天真是无人疼爱。玫瑰从包里掏出来荞麦酥,掰成小块扔在地上。
猫也有上牙膛。
吃进嘴里表情扭曲,哪里认得荞麦酥是什么东西?不知道嘴巴里进了什么难缠的怪物,尾巴压下来,毛都快炸开,努力与之搏斗,好像马上要变异。玫瑰笑得好夸张,笑里又有几分歉意愧疚,伸手把对着自己的镜头挪下来:“你看它!”
许蔷薇问:“你故意的吗?”
玫瑰:“我才没有,对不起嘛。”她对着野猫道歉。
山里除了两个人和几只野猫再也没有其他的动静,小型瀑布结了冰变成冰瀑,远远看过去想象到的竟然是有些圆润的触感,河水也结了厚厚的冰。
玫瑰坐着石头小心翼翼踏上冰河,她那么轻,完全不用担心踩破冰面。摄影师站在岸边,看着镜头里的人越走越远,一步一步到一蹦一跳,白色羽绒服下面好像藏着的是冰上的精灵。
空无一人的景区,入镜的只有天地山水,还有天地山水里的玫瑰。
玫瑰在冰面上走了一圈,不嫌麻烦,又从冰瀑下绕回来,抬高了手邀请蔷薇。她冻得面颊通红,笑容定格在唇角一样没有消失过,张嘴便有白蒙蒙的雾气:“下来拍吗?很好玩,哎,你滑过旱冰吗?”
许蔷薇还真滑过。
滑旱冰初中正流行,周末的旱冰场无论规模总是爆满,粉色绿色或者蓝色的灯光,除了这三种颜色再也没有别的。连青春期都没来得及萌芽的年纪,男生们已经开始假装绅士,牵着女生的手说慢慢来,不要怕,我保护你。
许蔷薇没什么天赋,也没什么兴趣,那时候被“合群”这个词绑架,总是需要追赶潮流。单马尾乖顺地垂在身后,防护道具箍得关节僵硬,摔了几次之后摆手说想休息一会儿,然后再也没上场。
坐在场边看大家笑容飞扬,每个人都开心。
好像脚下踩着的不是普普通通的地板,而是冰场,那些人也不是普普通通的学生,而是花滑运动员。小小年纪,许蔷薇那时候就有些微妙的厌世,大概可以用这个词,觉得世界有些愚蠢,穿着旱冰鞋在木地板上假装滑冰,这到底是谁发明的运动?竟然也成为潮流,好笑。
她讨厌一切自欺欺人的狂欢。
比如在木地板上滑旱冰;比如笑着跟大家说今天玩得很开心;比如妈妈白天还在骂大波浪这么风骚应该去当妓女,晚上便做了爸爸最喜欢吃的韭菜炒鸡蛋说你多吃点。
“你喜欢滑旱冰?”许蔷薇问。
“我没滑过,小时候没有机会,长大之后有机会也没去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纪大了,总觉得有些幼稚,你不觉得吗?明明世界上有那么多真正的冰场,为什么要在木地板上假装滑冰?”玫瑰牵着她的手这么说,两个人一起在冰面上走得小心翼翼。
许蔷薇脚步顿了一下,仍然在往前走的玫瑰被拽住,疑惑地回头。
许蔷薇笑出来:“没事,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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