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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说,那个孩子有可能是冯婧?”赵皑惊讶地推测,然而自己迅速否定了这个说法,“真是无稽之谈!”
赵皙道:“我起初反应也是如你这般,后来,王慕泽详细地跟我讲述了前因后果……郦贵妃当时年纪很轻,骨盆窄,身体也不大好,御医一直说她如果产子情况会很凶险,但她还是很希望有自己的孩子。那时我们母亲已经生了两个儿子,很快要生第三个,郦贵妃怀孕了,自然视这个孩子为此生最大的希望,无论如何要生下来。而她的娘家人也经常来看她,就算当着其他人面,也常常毫不掩饰地说她一定要生个儿子……”说到这里赵皙露出一点冷笑,“因为我们母亲健康状况不佳,多次生育后更是每况愈下,郦家认为母亲若有不测,郦氏最有可能取而代之,而一个儿子是支持她将来被扶正的最重要条件,她必须赶在其他姬妾之前,先生下一个儿子。当时爹爹虽然只是郡王,但朝野上下都明白,他迟早会成为储君,乃至皇帝,因此,他的正室之位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赵皑有些明白了:“你是说,郦贵妃被娘家人怂恿着偷龙转凤?”
赵皙点点头:“她怀孕之后一直不大安稳,身子状况百出,其间又在雪地里摔了跤,每次御医诊断,都说脉象不佳……后来几月她基本都是躺在床上过的。不知是不是巧合,她嫁到冯家的妹妹也怀孕了,预产期与她差不多……临近生产,她疼了三天三夜,最后一夜据说她几度昏迷,十分凶险。那两日爹爹被翁翁召入宫议国事,一直没回来,郡王宅中人只见产房内几位稳婆、侍女进进出出端汤送水,表情都很严肃,而郦家也几次派人来,传递郦氏妹妹生产的消息。到了下半夜,产房内依稀传出一点婴儿啼声,但很快没声音了。一名姓周的御医出来说郦氏生了一个儿子,郦氏阁中的内臣大喜,立即让人带着按例赠宗室戚里的财物‘浴儿包子’往郦家报讯。很快地,郦家派人带着若干礼品到访,说郦氏妹妹今日生下一个女儿……他们互赠的礼品除了金银之类,还有许多酒水、吃食、干果和水果。那时已接近三更,王慕泽在郡王宅门附近看见他们运送礼品的景象,便觉有些奇怪,寻常宗室戚里生子,无论送礼还礼都是在白天,哪有三更了还上赶着传递礼品的……那些礼品大多用漆盒装,只有应季水果是用竹编食匮装,用的是内藏库提供的统一食匮,高约一尺余。慕泽说,当送往冯家的竹编食匮经过他身边时,他似乎听见一声婴儿哭声,但再一听又没有了,他只疑是自己听错,没有再问。”
“所以他们用竹编食匮把孩子换了,其实郦贵妃生的是女儿,她妹妹生的是儿子?”赵皑问,见赵皙颔首,他蹙了蹙眉,“但是那孩子不是没活下来么?贵妃怎么会用好好的女儿换个死婴?”
“放进食匮时是活的,可能是食匮造成窒息,也可能是冯家为了婴儿中途不哭泣,喂了药,导致初生婴儿死亡……这也是慕泽后来询问御医后的猜测。”赵皙道,“总之,次日爹爹回来时,听到了郦氏新生儿子夭折的消息……郦氏人算不如天算,送走了女儿,却也没得到儿子,而且此后不能生育,只得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
赵皑垂目凝思,然后追问:“那王慕泽又是如何知道这些事?既然知道,为何不向爹爹道明?”
赵皙答道:“他说,先是发现当日产房中的稳婆和侍女有些失踪,有些自请归家,而且都是离开临安,去远方定居。他回想非时赠礼及食匮中婴儿哭声,越发起疑,便找那周御医询问,周御医默认了郦氏换婴儿之事,但提醒他切勿泄露出去,因为当时既未发声,如今人证物证已很难找,爹爹又专宠郦氏,若证据不足,反而容易被郦氏问个构陷之罪……慕泽说到这里,泣不成声,说:‘老臣死不足惜,但当时安淑皇后缠绵病榻,殿下兄弟年纪尚幼,老臣担心若有好歹,殿下身边就没了足以信任之人,老臣不敢赌。’”
赵皑沉吟,须臾道:“这件事,如今只有王慕泽一面之词,恐怕不能尽信。”
“我查过那天郡王宅人物出入的记录,”赵皙很快应道,“郦氏与冯家,确实是非时互赠礼品,这十几年来,宗室戚里育儿赠礼选在三更的,仅此一例。你说,这些饮食水果,有什么必要非得在夜深人静时大费周章地开宅门运送?……当年为郦氏诊治的两名御医中的一位已经去世,而周御医我问过,他虽不敢明说,但一听到此事就瑟瑟发抖地跪下求饶,显然是默认一切如慕泽所言。而且,你应该也记得,当初冯婧被列入太子妃候选名单时,郦贵妃曾多么强烈地反对过。”
赵皑又问:“大哥既然相信此事属实,为何不向爹爹说明,恢复冯婧公主身份?”
“晚了,如今所有人都觉得我与冯婧有不才之事……”赵皙抬首看赵皑,一滴泪划过萦着凄苦笑意的面庞,“我怎能告诉爹爹乃至天下人,与我在集芳园私会过多次的女子,是我的妹妹?我可以死谢罪,但不能不顾及冯婧的处境和皇室声誉。何况,此事若公诸于众,郦贵妃试图混淆天家血脉,就算爹爹有心庇护,大臣们也不会容许她活下去。若郦贵妃因此事而亡,冯婧该如何痛苦,会觉得生不如死吧。”
赵皑想一想亦觉感同身受,同情地看着赵皙,轻声问:“那么,大哥为何愿意告诉我此事?”
“下一个该选夫人的皇子就是你了,”赵皙默默拭去脸上泪痕,道,“希望你,或爹爹,不要把冯婧列为候选人。”
赵皙不再多说什么,随即起身离开。赵皑恭送他出门,然后迅速折回,与自屏风内移步出来的蒖蒖无言相对须臾,低声道:“不要告诉别人。”
“我晓得的。”蒖蒖自知此事严重性,郑重承诺会守口如瓶,少顷问赵皑,“你信么?”
“现在最关键的不是信不信,”赵皑凝眸看她,肃然道,“是要找证据。此事无论是真是假,都要找证据说明。”
蒖蒖回到来凤阁,注意观察郦贵妃一举一动,但觉她始终和蔼可亲,提起冯婧语气自然,对赵皑关爱有加,实难看出矫饰痕迹。自己心里不愿相信她会做出那等事,但若要按赵皑所说找证据,却一头雾水,确实不知该从何找起。
过了几日,宫中传来喜讯:柳婕妤有孕在身,已满三月。
宫中已经十多年无人产子,这对皇帝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喜讯。若按旧例,嫔御有娠,将及七月时有司排办产阁,于内藏库取赐银绢等物若干。而消息传出后皇帝不待到七月,当即命人自内藏库取财物及相关用品、饮食果子,络绎不绝地送入柳婕妤所居的芙蓉阁。
宫中诸阁分得知喜讯,也各备礼品赠柳婕妤。郦贵妃自不会怠慢,早早地亲自选了金银果子、玛瑙缬绢,及脯脩、干果、嘉蔬等,命蒖蒖带着几名小黄门送往芙蓉阁。
那芙蓉阁建在后苑凤凰山一隅,蒖蒖以前路过时便觉此处楼阁与众不同,楼高四层,建有宽阔露台,可观星月山景,如今步入其中,更觉处处雕栏玉砌,亭台楼阁设计精妙,足令来凤阁黯然逊色,可见圣眷之隆。
柳婕妤的乳娘玉氏人称玉婆婆,五十上下,五官轮廓精致,看得出年轻时亦是个美人。此刻玉婆婆出来笑脸相迎,告诉蒖蒖柳婕妤今日晏起,尚在后庭温泉边梳洗,如不介意,请蒖蒖随她入内面见婕妤。
蒖蒖跟着玉婆婆穿过两重楼阁,来到后庭,但见前方有一圆润山石堆砌的水池,由上至下分为两叠,各有出水口,温泉水汩汩涌出,池面雾气缭绕,后方林木葱郁,宛如仙境。
柳婕妤兀自穿着一身白色寝衣,坐在水气氤氲的上叠池边,赤着双足浸入温泉水中,露出水面的两段小腿色如凝脂。长发像是刚沐过,湿湿地披散着,被她绕过左肩拢至身前,以一柄玉梳徐徐梳理。
她下方的池畔有七八名内人,也在临水梳妆,旁边楼阁露台上坐着两位乐伎,一位弹筝,一位吹笙,奏着《清平调》,而旁边另立着一名歌姬,应着曲子唱道:“一枝秾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柳婕妤朝着拂上双颊的朝阳闭目,隐隐含笑,继续着梳发的动作。池畔的内人们听了曲子皆露笑颜,有人向露台扬声道:“香梨儿,这曲子很应景呢,再唱一首。”
蒖蒖举目望去,才发现那歌姬是以前与她讲过菊夫人事迹的香梨儿。
香梨儿愉快地答应,继续唱:“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玉婆婆待她唱毕,走到柳婕妤面前,嗔怪着劝道:“娘子如今宜自珍重,可不能像以前那般贪玩了。这水虽温暖,也不能多浸,快回阁中去吧。”
柳婕妤笑道:“我已经两三月没来池边玩水了,好容易盼到满三月,这才玩了一会儿,你就催着我回去。”
她入宫多年,如今应该有二十五六岁了,但声音软糯如少女,语气娇俏,很是动听。
虽表示不满,她却还是缓缓起来,黑发如丝缎般披在身后,赤足沿着池畔圆石走向阁中。
她的双足形状纤巧,指甲粉润如桃花色泽,踏着山石,白罗柔软的裙裾拂过,石面上露出几弯湿润的足迹。这举动透着几分诱惑,但她恬静自若的神情给人的感觉却又是濯清涟而不妖,看得蒖蒖都觉心中一动,瞬间明白了为何她如今能获官家专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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