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嘈杂声离去很远,雾才缓缓睁开眼睛。周围未熄灭的篝火和残存的钉木桩昭示着那些人刚走不久。雾抿了抿发麻的嘴唇。身为草木妖对植物的属性具有不错的判断能力。那些树液单闻气味就隐隐透露出毒性,她过口未咽全部吐到了衣袖上,而那些人没有中毒,想来是喝惯了毒树液有了耐性。雾指尖凝聚灵力,催发预留在青年身上的种子。如丝瓜藤般纤长的藤蔓很难让人察觉,她悄然跟随穿梭暗色林间。在这样偏僻地域居住的族群不会轻易将外人领进门。有了预想她便能时时警惕留心,喝下毒树液后也不戳穿,她昏倒后对方果然放松警惕,将她遗弃在营地,一行人不再在林边打绕,开始向着林深处进发。透过偶尔出现的树冠缝隙,雾发现她离一些螺旋状排列的光斑越来越近。光斑位于半空中,如烛火幽悬随风摆动,忽明忽灭。不知走了多久,天亮了一些,朝阳的红光一点点熄灭光斑,恰逢穿过一小片林间空地,雾眼前铺开棕黄色的巨木,这就是世界树,因为太大哪怕离得足够远也难以望见树干边际。雾跟着痕迹再走十里终于到了树下。眼前仿佛一堵直插天际的山壁,雾躺在地上往上看尝试看见树冠,只窥到树冠绿色的一角,用食指拇指合圆就可以把绿斑圈进去,足见这棵树木的巨大。问题来了,藤蔓显示这些人去了树上。这树难不成可以攀爬或者有暗门?思索时,天上突然聚集一朵雷云,电闪雷鸣地开始作怪。其雷声撼地震动,电气灼烈天际,风云易变如同末日,令雾心有惴惴匍匐在地不敢起身。雷暴暂息,雾扶树起身。她唤出飞剑,御剑飞至空中,正欲先向东飞看看巨树有多宽广,突然从高处飞下一翼展四五米的大鸟疯狂攻击她。一切发生的太突然,雾没控制住平衡跌落了飞剑,在坠地前千钧一发用藤蔓护住自己,但因为缓冲不够充足还是跌断了腿。雾瞬间一身冷汗,咬紧牙关克制住惨叫。她往四周张望,这偏僻陌生之地断了腿几乎等同命悬一线。解开裤腿的绑带掀开裤脚,小腿的断裂处皮肉已经被断骨顶了个包,只差一步就要破肉而出。雾疼极发笑,一方面气自己行事冒然,一方面觉得可悲。她还没来得及挤两滴眼泪,天上就又来一团雷云,顿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仿佛天和地商量好了,在这一刻欺压她让她窒息!雾狠狠抓起地上一把土丢了出去,嘶吼道:“滚!”偏偏迎风一吹这把土被她全吃到了嘴里。这一刻周围很冷,喧嚣的风声雷声充斥天地林野。她安静下来,浑身打颤地克制住脆弱的情绪。她不敢流泪,因为眼泪将融去她的盔甲,瓦解她的意志。调整好情绪后,她拖动身体找了两根随处可见的粗木枝。断骨被按压回原位,她面无表情地缠好绑带把木枝固定在小腿两侧。做好一切后,雾靠在树旁,恍然想起那些土全被她咽了下去。可她是草木妖,吃些土也不碍事。这个想法成功把她逗得皮笑肉不笑,内心愈发空虚,直到明知不该睡却累得睡过去。刚睡着,断腿一阵抽疼。雾睁开眼,发现天已快要黑了。她竟然睡了这么久?低头一看,更奇怪的是一个老妇俯趴在她的断腿上双手在地上胡乱摸索。老妇几次挣扎起身都因为她的腿在阻挡而失败。雾被这老妇折腾地满头大汗,终于忍不住要开口制止,想问一句:“我哪里得罪过您?”老妇满脸困惑,坐起身双手挥抓着周围。雾观察到此人双眼紧闭且凹陷,似乎失明了。质问的话咽回了肚子,雾利索地把住老妇跌晃的身体。她不知这老妇身份,担心说话暴露了外界口音惹出什么麻烦。老妇愣住了,反应过来后她和蔼地说起族语,以为雾是同族。雾一言不发,把丢落在不远处,明显人为削光滑的木拐棍儿递给了老妇。老妇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大概是在道谢。可能是觉得谢够了,老妇佝偻着腰站起身离开了。雾目送着,没成想老妇折返回来,一边指着雾的断腿一边又说了些雾听不懂的话。她使劲冲雾挥手,示意雾跟她走。盲人失去视力其他感官相对变得敏锐令老妇大概猜出雾遇见了麻烦。雾沉默着装作自己不在。“你是外面的人吧?”突然,熟悉的语言从脏奴嘴里冒出来。为了生存,脏奴都会说魔界官话,可在故土完全没有必要说外族语。眼下老妇是在主动释放善意,一只蓝腹小虫在雾眼前起起落落,小小的嗡鸣被此刻的宁静放大搅扰着她去发出响动。陌生的善意永远不要在狼狈时接受。雾垂下眼睫,墨黑的眼眸明晦交织,将自己的气息掩饰得更加完美。老妇侧耳倾听许久。她认不错手臂的触感,方才这里确实有个姑娘将她扶了起来。是已经离开了吗?得不到任何回应,老妇困惑地皱着眉头。嶙峋的她杵着拐棍,像一根秋割后被风吹得滚地飞的枯麦秸。老妇挪动脚步,同时淡淡的酥麻感开始在老妇头顶盘绕。住在此地的她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扶着拐一点点儿蹲下不便的身子,准备趴一会儿等待雷云过去。可是周身的酥麻愈演愈烈,逐渐产生了刺疼。老妇仰面朝天,她什么也看不见,心里的不安在加重。正在此时,腰部突然被一根绳子般的东西缠绕猛得扯动,她轻柔地摔在地上,头顶同时掠过惊鸟扑翅飞翔的破空声。后方很快传来惊鸟粗噶的嘶鸣和一女子吃疼的闷哼。老妇有些迟钝地理解着当下的情况,反应过后忙高喊:“千万不要使用灵力!”那女子应该是听到了,惊鸟的攻击很快平息。再次被怪鸟袭击,雾的左臂被抓出了深可见骨的创口。方才雷暴时,紫雷直冲老妇人而去,她情急之下用藤蔓将老妇拉到了安全的位置随后立刻被怪鸟袭击了。看来那怪鸟只攻击动用灵力者,怪不得她早前御剑会遭袭。“姑娘,你还好吧?”老妇摇摇欲坠地扶着拐杖站起身,往雾这边走。
雾盯着老妇。她现在脑子清醒了,终于关注到老妇身上不合理的地方,心里顿时来了气。“为什么要用这么长的拐杖引来雷电?”雾不再沉默装哑,先发制人地质问。老妇停下步子,手沿着拐缓缓向上摩挲。当发现这杖摸不到高处,老妇显得十分震惊。她摸了摸拐的中段,嘴里说道:“这是我的拐啊,可是怎么变得这么长?”她不知道雾就更不知道。先前帮老妇捡起拐杖时,她心中有一瞬的奇怪只是并未细想。在这样雷暴频繁之地拄这样一副拐杖如同带了根引雷针,迟早要被雷劈死。“还不快将其扔下?”雾冷声命令。她实在疼得厉害,已不能顾及自己的情绪。被怪鸟抓破的创口正在火辣辣地刺痛。老妇腿脚不便,离了拐杖难以保持平衡一下跌坐在地。雾和她离了二十尺,见状忍痛挪动位置够过拐杖。仔细观察,这根拐杖有明显的拼接痕迹。拼接处很新,拐杖中下和上部的成色也完全不同。雾用匕首将上部和中下分开,拿在手中掂量后发现这新接上去的部分为空心木几乎没有重量,所以对一个盲人来说这就几乎不可能察觉拐杖变长了。这老妇得罪了什么人?对方竟花费如此心机残害她。雾把截断的拐杖抛回给老妇。“我已将它截短了。”老妇探长手臂把拐杖够起,在杖身上摸索了片刻。触摸到那个刻印还在,她露出安心的笑容说,“谢谢姑娘。”雾在刚才截断拐杖时也注意到了那个刻印。刻印可以帮助老妇辨别拐杖,也可以被有心之人利用迷惑。“姑娘你应该受了很重的伤,不如到我家中疗养。我家老头子前些日子也被惊鸟抓伤,家中正好有能对症的草药。”这话令雾又装起了哑巴。老妇和雾几番接触下来已能感觉其戒备心很重。可这女子又十分善良,令老妇想到了自己的养子。这女子的性子和养子如出一辙,就像冬凛花,习惯了严寒便难以在温暖的春天生长。“告诉我怎么能上去这棵树。这就算你还我的恩情了。”“姑娘,惊鸟抓的口子如果不用草药敷是会烂的。”雾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这次的沉默不再是强硬的拒绝,隐含了动摇的意味。老妇接着道:“我知道姑娘心有顾虑。其实我也不是本地人,不知这能不能让姑娘放下些戒备。”老妇摸上自己的眼睛。那里的皮肤相比她满脸的皱纹来说光滑又平整。“我们这里的人在外界被称作脏奴,拥有着其他民族没有的墨绿色眼睛。在外界看来,这双眼睛就是罪恶,许多脏也奴因此被剜去了双眼。我是先天的盲人,村子里的人却认为是我娘为了掩饰我脏奴的血脉剜去了我的眼,将我们一家驱逐出了村子。我爹为了生计去参军战死沙场,我娘不久后病逝。这双先天的盲眼似乎只带来了苦难,直到遇见了老头子。一开始他以为我是他的同族,收留了一无所有的我,后来我们日久生情,我便跟着他来到了他的家乡。在这里,眼盲的人才被当作英雄这里或许才是我该属于的地方,可是倘若他们知道我是外界人一定会把我驱赶出去。所以姑娘,你也知道了我的秘密。”听了老妇的故事,雾心中并没太多触动,她只是平静道:“告诉我身世秘密难道就是为了让我跟你回去疗伤?”在她看来,任何感人的故事都有可能是编的。老妇听了雾的话露出一个羞愧的笑容。“其实姑娘和我的孩子有些相像。我的孩子已经许久没回家了,我很想他,看见你似乎他也在眼前。”雾不耐烦地把额前的碎发抚到头顶。想孩子了?怎么有这么拙劣的理由啊。她正冷笑着,可看着老妇踟蹰的模样、笑脸又难以笑下去,因为她意识到,自己对别人的善意在本能地排斥,而她自己却本能地对别人善良。太扭曲了。她讨厌自己这种状态。雾眼里渐渐涌现出好胜的熊熊烈火。她近乎自虐地和自己的本能反着干,干脆地说,“即如此,接下来麻烦您和大爷照料了。”世上没有绝对的善恶。因为别人一时的背叛而失去相信的能力,因为别人一时的好心而觉得天下太平,多么可悲。她有能力承担一切选择相信或不相信的后果,哪怕粉身碎骨也绝不为选择后悔。呵,她真是越活越倒退。换做以前的自己,怎么也不可能一开始就担心这老妇不怀好意。雾用截断的那一截空心拐棍虚撑着右侧身体,一瘸一拐地跟着老妇。天已黑透,星辰装点夜空。雾看着高处盘绕在树干上的那些光斑,问道:“树干上那些彩色的光是灯笼吗?”老妇说,“那些是电火。”电火……“一打雷就更亮。”适时,一道闪电灼空,电火的光晕瞬间直射出去形成道道光柱。这是在外界没见过的景象。彩色的光柱向外辐散,如同虹气仙雾将这棵苍天巨木层层围绕。没有外界人能想到这里是脏奴居住的地方。他们不应该住在这里,这最好永远是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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