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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提高声音问了句:“这些人是怎么回事?”一旁的内侍赶忙回道:“昨晚圣上发病,他们就在这里候着了,一直到现在。”李显摇摇头,吩咐道:“圣上已然安寝,留二人在此待命,其余人等都先散了吧。”太平公主朝他点点头:“显哥哥,你刚才战战兢兢地回张易之的话,我都快看不下去了。这些人可都是张易之叫来的,你此刻倒把他们遣散了,就不怕张易之……”“太平!”李旦轻叱一声,李显却已经面红耳赤,嚅嗫道:“我怕他?!我不过给他们兄弟二人一个面子罢了。”
太平公主轻笑:“显哥哥到底是个知恩图报的好人啊。”李旦忙道:“好了,好了。太子,我看这回母亲病的不轻,主持新年庆典的事情应该会落在你的头上。你还是要慎重对待啊。梁王心中肯定不痛快,说不定会给你设置些麻烦。”李显忙问:“啊?他会设置什么麻烦?”李旦道:“我也说不好。只是给你提个醒。那个周梁昆是效忠圣上的人,我看他倒一直很谨慎,在我们和梁王、魏王之间也从未显露出任何亲疏向背。我想,太子只需多多依赖他便是。”他停了停,又道:“另外,太子也可以向狄阁老那里讨些建议。”
李显轻轻叹了口气,道:“狄阁老倒是衷心可表,可惜自从并州致仕回来,我看他的精神大不如前,并州的案子似乎对他打击很大。至于那个周梁昆嘛,为人确实谨慎可靠,但也深不可测,这些年来他一直都是圣上最信任的臣子之一,在鸿胪寺卿这个位置上作了不少年,论起礼仪外事,他是大周朝第一人,这些天对我也是恭谨有加。可是他的心思倾向,却难以捉摸。”
太平公主道:“这也可以理解。而今圣体不宁,朝局纷乱,像周梁昆这样的老臣重臣,一定还在审时度势,待价而沽吧。”一阵寒风吹来,她微微打了个冷颤,笑道:“二位哥哥,咱们就别站在这里吹冷风了。快过年了,都有一大堆的事情,咱们还是忙各自的去吧。”看到李显一副困惑忧虑的样子,她又柔声道:“显哥哥,如今你是大周朝的太子,母亲这两年对李姓宗嗣改变了态度,局面比前些年要好得多,朝中还有像狄仁杰这样一心维护李唐的忠臣,你大可不必太过担心,倒反而束缚了手脚。”
李显苦笑了下,点点头不再说话。兄妹三人缓缓步出长生院,沉默地沿着宫中的甬道向外走去。头顶上,久违的阳光再度被厚重的阴云遮蔽,身上虽然穿着最昂贵考究的裘服锦袍,严寒依然侵入骨髓,这真是个令人心悸的冬天。
长生殿内,张易之蹑手蹑脚地回到垂帘后面,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宽大的龙床上,武则天还是轻轻哼了一声。张易之赶紧凑上去,半跪在床边,轻轻握住武皇伸出的手,低声道:“圣上,您醒了。”
“嗯。醒了一会儿了。你们在外头说的那些话,朕都听见了。”武则天虚弱地半闭着眼睛,慢悠悠地说。张易之轻笑道:“真是什么都逃不过陛下的眼睛和耳朵啊。” 一边说着,他一边仔细端详着掌心里那只微微颤抖的手,手背上暴露的青筋和深褐色的老年斑,令得衰老一览无余。
武则天轻轻叹息了一声:“这次新年仪式,看来朕是不能主持了。”张易之仍然轻笑道:“圣上不想主持就不主持,谁还敢说什么?”武则天睁开眼睛看他,摇摇头道:“你啊,就是个鬼精明。六郎就比你单纯得多。”
张易之朝龙床的另一侧看去,只见张昌宗蜷缩成一团,紧闭着眼睛睡得很熟,不由会心一笑:“陛下,五郎知道您更疼六郎,您又何必老把这挂在嘴边上。您就是我二人的天,就算我显得精明些,那也是为了讨圣上您开心。”
武则天捏了捏他的脸,佯作愠怒道:“好大的胆子,朕真是把你们俩给宠得不像话了。”停了停,又正色道:“五郎,传我的旨意,今年的辞旧守岁和百官朝贺典礼,均由太子主持。并命鸿胪寺卿周梁昆即刻为太子安排一切礼仪所需,务必确保万无一失。”
“是。”张易之毕恭毕敬地答应道。武则天又阖上眼睛,朝他摆了摆手:“你去吧,朕要睡了。”张易之躬着身子退出垂帘,匆匆往长生殿外走去。刚一迈出殿门,他便深深地吸了口户外凛冽清爽的空气,耳边传来几声呱噪,举目眺望,一群乌鸦高高盘旋着,朝着万象神宫的方向飞去,三天后的正旦,太子就要在那里接受百官朝贺和各国使节的新年上贡了。
第一章:寒夜 (3)
大周鸿胪寺的官署坐落在皇城的东南角,北接重光门,东临宾耀门,距皇太子的东宫仅一步之遥。因鸿胪寺承担着朝会、宾客、吉凶礼仪等涉及国家体面的重要事项,其官邸建造得气派恢宏、华美庄严,竟比中书省的宰相衙门还更显得堂皇富丽。年关将至,作为各国使节朝拜天朝的第一个集散点,这整座二层楼的衙所更是锦幡飘扬、灯彩焕然,布置得既绚美又庄严,官衙前各色官吏和外吏番使人来人往,从早到晚忙碌异常。
不知不觉,冬夜已至。暮鼓刚刚鸣响,往日这个时候,整座皇城都会陷入寂静。但是这些天情况却不一样,天津桥前的端门虽已关闭,两旁的左右掖门依然敞开着,为了新年典礼做准备的车马人员穿流不息地出入皇城,鸿胪寺官衙内更是灯火辉煌,一干官员人等还在打足着精神,为了这一年一度的庆典废寝忘食。
鸿胪寺正堂上,鸿胪卿周梁昆端坐在案前,正在听鸿胪少卿刘奕飞陈报公务。周梁昆年逾六十,中等身材,瘦长干瘪的脸上蓄着一部山羊胡须,黑灰色的胡须中夹杂着几缕花白。而少卿刘奕飞则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貌不出众但却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除夕守岁的宴飨、礼乐均已准备停当;正旦百官朝贺的朝仪顺序、典礼和鼓乐的安排今天下午太子殿下都审核过了。四夷觐见的名单也请太子殿下过了目,礼宾院今天分别知会了突厥、回鹘、吐蕃、龟兹、大食、于阗、天竺、波斯、昭武康、粟等国来使……” 刘奕飞手捧一部纪事簿册,一边朗朗地颂报,一边注意地端详着周梁昆的神情,心中隐隐地泛起股忧虑。刘奕飞在鸿胪寺任职五年有余,对这个顶头上司的精明强干十分了解,深知其精力充沛意志坚强,越是事务繁杂越兴奋投入,常常几天几夜不眠不休地工作也丝毫不露疲态。但此刻的周梁昆却显得很异常,脸色灰白,眼神涣散,完全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周大人,周大人。”刘奕飞结束了汇报,轻轻掩起手中的簿册,看周梁昆没有丝毫反应,不得不提高嗓音唤了两声。“啊?!好,很好。”周梁昆如梦方醒,朝刘奕飞挥了挥手:“你去吧。今天晚上好好休息,明天开始恐怕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
“是。”刘奕飞作了个揖,正要转身离去,突然想起了什么,低声道:“周大人,还有件小事。今天礼宾院来报,说两日前走失了一名突厥语翻译,叫做乌克多哈。”
“哦?乌克多哈?”周梁昆皱起眉头,眼神闪烁不定:“此人我记得,是七年前突厥犯边时被俘获的。因他汉语十分流利,也很守规矩,便征入鸿胪寺任译员,这些年来干得一直不错,怎么突然走失了?”刘奕飞接口道:“是啊。卑职下去询问了一下,说这个乌克多哈算得上咱们这里数一数二的突厥语译者了,颇受重用。圣上,太子,乃至各位王爷,日常接见突厥重要来使,都是让他做的翻译。他为人也一直很安稳,从来没有生过任何事端。两日前突然离开馆舍,不知去向,礼宾院还派人出去找了找,却是一无所获。”
“嗯。”周梁昆沉吟着点了点头,问:“那这次典礼的突厥语翻译安排好了吗?”“请周大人放心,已经另外安排了妥当的人选,不会对新年典仪有影响的。”“好吧。这两日太忙,此事先搁一搁,待新年朝贺过后,如果他还不回来,再报京兆府吧。”
刘奕飞看周梁昆又陷入沉默,便低着头轻轻朝外退去,走到门口,却听周梁昆叫道:“奕飞啊,你先别走。我刚想起来,今晚上还要去东宫向太子殿下汇报典礼的准备情况。我今天的精神不太好,你陪我一起过去吧。”
刘奕飞连忙拱手称是。周梁昆站起身来,领头往堂外便走。一出门,凌厉的寒风扑面而来,两个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因鸿胪寺官衙离东宫非常近,故而便没有叫车辇,只是并肩匆匆而行。天气太过寒冷,两人都没心思开口说话,脚底下不约而同地加快了步子,从鸿胪寺出门往北,沿着皇城东侧的墙边甬道经过宾耀门,往左一拐,再走上一小段,就是东宫的宫门了。
因为刚才从灯火耀眼的官衙中出来,城墙下的这条小径愈发显得昏暗,周梁昆低头努力辨别着脚下的路径,不知道为何心中感到莫名的恐惧。天太黑了,没有一丝月光,如果不是西北方向宫城里的点点灯火,这个地方简直可以用伸手不见五指来形容。好在东宫离得实在很近,马上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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