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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打发走第一批“黄世仁”,正准备让罗厂长等人带他去厂区转一圈,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喧闹声。
推开窗户一看,大院里黑压压的一片,至少也有七八千人,甚至更多!
田文建有些茫然,站在窗边良久没能动一动。他怎么也没想到竟会有这么多人!这到底是怎么了?就仅仅是因为没有工资没钱花了吗?
这时候,厂办沈主任灰头土脸的跑了进来,一脸沮丧的神情,上气不及下气地汇报道:“田书记……工……工人……工人要去市委上访,他们说李田宝小闹,就来了您这位小领导,就能解决小问题。所以……所以,所以他们想去市里大闹,请大领导来解决大问题!”
情况比想象中的还要严重,沈主任刚刚说完,保卫科陈科长也狼狈不堪的跑来汇报,说他们苦口婆心的做工作,也没能说服工人们。
韩副书记在做工作时,都几乎挨了打。连离休在家的党委书记余耀祖也受到了工人的围攻,有两个赖小子还趁机把余书记家阳台上的玻璃给砸了。厂保卫科连经济民警算上,一共出动了八十来号人也不顶事,整个乱成一锅粥了。
摁下葫芦浮起瓢,田文建头都大了,紧盯着垂头丧气的罗秋生,声色俱厉地问道:“罗厂长,在编职工不是只有676人吗?下面这些人是哪来的?”
罗秋生擦了下额头上的汗,扶着窗台,支支吾吾地说道:“报……报……报告田书记,除了在编职工以外……厂里活儿忙的时候,还……还……还请了一些临时工,都是周围的农民。另外……另外,下面还有一些退休职工,厂里的情况您是知道的,退休工资也有很长时间没发了……”
这年头,在市委市政斧门口上访、请愿、闹哄,并不是什么希罕事。连过路上下班的人都见怪不怪、睬也不睬了。好像已经成了家常便饭,自然而然也就没人把它当做一回事了。这些鸡零狗碎、鸡毛蒜皮的小事情,闹还不是白闹。几只青蛙叫唤,还能把天翻过来?
但这回不同!第一是人数多,名单上明明只有六百多名工人,稀里糊涂的冒出一千多,谁知道接下来还会增加多少?
如果让这么多人聚集在市委市政斧门口,顷刻间就会造成整个一条街的交通堵塞。市委市政斧那条街是市里的中心地带,东西足有十多里。若赶上上下班高峰时间,连人带车全都堵死在这条路上,那可就不像是一千多工人在闹事了。
更何况眼下正是蓝天集团组建的关键时刻,如果在这节骨眼惊得省委省政斧,那315厂上下所有的努力将前功尽弃。同时,对职工们本身而言,也不是什么好事。毕竟让315厂兼并,总比被卖给民营企业好。至少说赵维明等315厂领导,在考虑经济利益的同时,还会尽可能地保证职工们的利益。
田文建不敢往下想了,揉了揉有些麻木的眼睛和太阳穴,明白自己必须尽快拿出一个主意来,已经没时间再容他过多地去考虑了。
他看了看表,上午9点45分,离中午下班还有一个多小时。造船厂在市郊,离市中心有二十多里路,如果工人们真要坐着汽车去,半个多小时就能开进市中心。
他本想给任然或赵维明打电话,但电话号码没拨完,他就又给放下了。任然去省里开会,就算他现在人在开发区,手中没钱又能解决什么问题?
315厂的事情也很多,小小的造船厂就有这么多事儿,那比造船厂规模大得多的制药厂和变压器厂,只会比这更严重。
大家都在玩空手道,谁的压力都不小啊!他这会儿不能把电话打过去,他不能给人一种一出了事就想把皮球踢过去的印象。更何况他现在还没有去动手解决问题,还没有到了非给领导们汇报不可的地步。
田文建权衡了一番后,蓦地回过头来,异常严肃地说道:“罗厂长,现在有三件事:第一,立刻打听清楚这次闹事领头的都是哪些人,然后尽快想办法把他们召集在一起,告诉他们……我要跟他们谈谈!要做好对他们的说服工作,他们的任何要求和条件,都可以直接跟我谈。
第二,立即把保卫科的所有人员全部撤走,一个也不许留在现场。所有的干部,包括保卫科的经济民警,一律要做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干部和经济民警要是受到损失和伤害,由开发区管委会负责赔偿处理。若要是有哪个工人受到伤害和出了什么事,一定要严肃查处,从严惩治。
第三,任何不利于干群关系的话不说,任何不利于干群关系的事不做。尤其是带有威胁和恐吓姓质的话,更不能随便乱说。若要有人说了或做了这些事,一经查出,决不姑息,也一定从严处理!”
“是,田书记。”
见罗秋生三人转身就要下楼,田文建立即叫住,并若有所思地补充道:“同志们,要反复给职工们讲清楚,不要参与闹事,更不要进城搞什么请愿活动。告诉大家,市区两级领导是关心他们的,要不也不会组建蓝天集团。
另外还要告诉他们,不管是什么人,也不管是领头的还是被别人鼓动的。凡是参与了这次活动的人,不管是因为什么目的,工委和管委会保证不会追究责任,更不会秋后算帐,揪辫子,穿小鞋。
一定要解除群众的后顾之忧,绝不要把群众人为地往“梁山”上逼,以免造成反正闹也闹了,要闹就大闹的想法。你们先下去吧,我十分钟后就到!”
一千多名工人去上访,这可不是件小事!
他们真要是抵达了市区,那作为主管造船厂的工委副书记,田文建将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看着田文建那张刚毅的脸,金若琳忍不住地提醒道:“田副书记,要不给黎主任先打个电话吧?”
给黎志强打电话,就等于给区里汇报。于公于私,黎志强都不会揽下来,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向市委领导汇报。接踵而来的是公安武警,只会把事情越闹越大,水越搅越混,局势越来越失控。
想到这些,田文建微微的摇下头,点上根香烟,凝视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琢磨着怎么才能过眼前这一关。
虽然刚才下命令时说得有条不紊、平心静气,但田文建心里一点儿底都没有。毕竟地方不是部队,领导随便一句话,就会地动天摇,震得山响。
地方上即便一份一份的红头文件不断地往下发,即便是三令五申、正言厉色,讲了一遍又一遍,下边的老百姓也没有什么人会在心底里真的把它当做一回事。
一只老鼠坏一锅汤,一件[***]透顶的事情,就足以伤透了千千万万老百姓的心。虽然是年年讲月月讲,时时刻刻、大会小会都在讲,要花大力气、下大决心,要严刑峻法、大刀阔斧地惩治[***],端正党风,决不姑息,决不手软!
但到头来一切好像还是老样子,满地的老虎还在跑,满天的苍蝇仍在飞。打了一只,又跑出一只;捂住一片,又飞出一片。老这么下去,谁还会把你的文件当一回事,谁还会把你的会议当一回事,谁还会把你领导的话当一回事?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维持会长不是那么好当的!真要是天下太平,那这个正处级官商哪轮得着自己?
六分钟后,田文建终于扔掉了烟头,面无表情的走出会议室,不慌不忙的往楼道走去。金若琳一怔,咬了咬牙,也小跑着跟了上去。
面对着这么庞大的人群,他突然感到了事态的严重姓,假如这些人要是全都涌到街上去,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走大门边,田文建胸口一阵揪心的疼痛,腿肚子阵阵打颤,几乎让他挪不开步来。
回头一看,金若琳的两只手也在猛烈地抖着,脸色刷白刷白。田文建顿时感到茫然起来,感到自己竟是这样的虚弱无力,同时又是这样的孤立无助。
无论在空d师还是在315厂,他常常为自己所拥有的影响力,感到暗暗吃惊,觉得不可思议。而此时此刻,面对着这无数的人头,却让他感到自己是这般的脆弱和不堪一击。
他真的能说动这么大的人群吗?他又如何能让这么多的人全都信服自己?这行吗?有没有这个可能?他感到自己心里越发没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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