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赞华又道:“然漠北诸胡,纵然一时得势,最后又何曾有好结果?念汉家青史所载,匈奴歌谣所唱,到最后都不过是两族百姓的尸骨铺雪山、血肉沉黄河,以彰显两族英雄的威名罢了。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他诵念了一句佛号之后,才又道:“因此贫僧才发下誓愿,冀以佛法广度漠北,灭漠北诸族性中之害,情中恶念。张元帅亦立宏志,愿倾中原之有余,以补漠北之不足,使此间善民,庶几免除苦寒之难。如此,则胡汉苍穹,可开太平,而千古大功德可期也。”
耶律阮听到这里,觉得自己已隐隐抓到了张迈与赞华所图所谋的核心,问道:“张迈所允诺的做法,孩儿大致猜得出来,只是怀疑他能维持多久。但上师所説,要灭漠北之害,孩儿却不知道能从何处着手。”
赞华道:“世尊(释迦摩尼佛)教诲:人之心有三毒,曰贪曰嗔曰痴。漠北牧民,犹以贪嗔二毒最易中服。当其呼啸聚集,自以为铁马金戈所向无敌时,便生贪欲之想,殊不知,此贪正为饿鬼之源;当其遇荒困顿之际,便起恚怒之想,而以憎恚为性,殊不知,此嗔便是开地狱之门。若其贪嗔二毒并作,更成大祸——不只是中原汉人之大祸,其实亦是漠北自身大祸之肇端。从古至今,寇害中原者无五百年之兴,欲灭华夏者,五百年内必为华夏所灭。非是天独佑汉,乃是一切恶业,到头来都是自作自受。因此欲使漠北灭害得福,便需先治贪嗔二毒之患。”
耶律阮心道:“贪才有野心,恶才有武力!没有了野心就成了奴婢,没有了武力就成了牛羊。”他对佛教的説理不感兴趣,却道:“如何治此二毒。”
赞华道:“用佛法!”
耶律阮笑道:“佛经早传入漠北了,就是漠北最愚蠢的牧民,也多有会念几句阿弥陀佛的。也不见有用。如果派一些和尚念念经就能解决漠北之害,千百年来中原皇帝早就这么干了。”
赞华微微一笑,道:“佛法之传与受,也讲缘分与法门。大道指向不二,法门却有万千。中原汉家佛法,立论宏远,思辨精密,但对漠北牧民来説,既无实用,也难接受。倒是吐蕃佛门,其法与中原迥异,然经典、戒律、法脉三传具备,其法能使苦寒之地之牧民约束其心,灭其恶欲,忘记贫寒之困厄,转得内心之安宁,归于朴实,归于虔诚,以求来世之欢乐,乃至彼岸之超脱。”
耶律阮仍有怀疑,道:“上师!吐蕃所传佛法,真能如此么?”
“此事甚为不易,”赞华甚为坚定地道:“然贫僧认为:能!中原百姓,其性聪明,易悟佛法之精妙,而难守戒律归于虔诚,反而是漠北牧民,其人性情质朴,于经论精妙未必能迅速开悟,然而一旦信仰,虔诚比之中原百姓,以必十倍过之。若得心中信仰坚定虔诚,则身体所受贫困苦难就不算什么了。若得去贪去嗔,安于苦,乐于寒,则贪嗔二毒自断。”
耶律阮听到这里,再想深一层,忽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惊心动魄,猛地要跳了起来,赞华见耶律阮似乎已有触动,又伸出手掌,在他头顶又摩挲了一下,喝道:“既已有悟,莫再沉沦!”
耶律阮一时似要接受赞华的理论,一时却似乎还在纠结矛盾,许久才説道:“这事説来似乎有理,但真要成功,不止是説教就行。张迈那边,想必还有配合的政略军略。”
赞华道:“法为出世法,行为入世行。贫僧要成此大功德,自然少不了张元帅的护法。”
“张迈必然有所准备。”耶律阮道:“只是我們如果真的皈依了佛门,成了善民柔众,那时候……岂不是任由中原宰割?”
赞华哈哈大笑,吩咐帐外阿噶拉去取一块石头来。阿噶拉取了一块石头进来后又退出去,赞华拿了石头交给耶律阮道:“你割一块肉下来吧。”
耶律阮道:“这是一块石头,哪里有肉?”
赞华抚掌笑道:“对啊,对啊,一块石头,哪里有肉?既然无肉,要宰割何从下手?”
耶律阮有悟,旋即又道:“石头虽无肉,但张迈却可以将石头碾成粉碎。”
赞华道:“你也可以将这块石头碾成粉碎,但你却将漠北所有的石头碾碎试试。”
耶律阮道:“漠北的石头,多如繁星,碾不尽的。”
“漠北的牧民,也是杀不尽的。若杀得尽时,霍去病之后便无匈奴,隋炀帝之后便无突厥,李靖之后便无回纥了。”赞华道:“一味的杀戮,最后带来的,只会是百世仇恨的反扑,张元帅是有大智慧之人,所谋也是百世根基,他不至如此愚昧。”
耶律阮至此大悟,他将石头合在掌心,道:“孩儿已悟,愿上师将此石头,赐予孩儿。”
赞华却取回了石头,抽出一段丝绸来,道:“汉人古称华夏,华夏者,美衣美服之族也。”他将丝绸裹了石头,道:“漠北苦寒,不产丝绸,却可借汉家华服,以供佛祖。阿弥陀佛!”
耶律阮三度跪下,虔诚地接过包在丝绸中的石头,应道:“善哉,善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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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耶律阮父子见面之时,东方的战场上,双方主帅却同时陷入一种沉恐之中。
沉恐的原因,是由于瘟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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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军大帐,石拔沉着脸,柴荣也陷入沉思,拔野略显不安。
三日前,瘟疫在俘虏营被发现,跟着疫症以可怕的速度传播了开来。
第一个被发现感染的人迅速就被隔离,随军医师也以最快的速度进行诊断。然而尽管病人已被隔离,新的患者却接二连三地出现,以至于整个俘虏营开始出现人心惶惶的涌动,石拔不得不出动横刀与弓箭,才能暂时压住人群的暴躁不安。
可是,这种情况是无法持久的,整个俘虏营正处于一种极度的压抑之中,俘虏們虽然害怕刀箭,但是瘟疫却更加可怕。冲出去虽然可能会被斩杀,但留在营中,更是讨不了死亡的厄运。如果石拔不能在短时间内拿出有效的手段,那么人群的恐慌将可能导致整个俘虏营从内部崩溃。
“到底是什么疫症,还不能完全确定。”
军医站在大帐之外,离得老远,帐门掀开了,石拔等诸将坐在帐中,军医得抬高了声音説话。不让军医入帐,不是因为不尊重他,而是军法的规定。由于军医已经接触过病患,所以很难説他身上没有病毒,为了避免这种病毒传给将帅們,他来回报之前必须先撒石灰消毒,然后要离得远远的回报情状。
“已经发现的疫者,好几个正发高热,全身不适。头、咽俱痛,四肢酸痛,大便稀,性情变躁。最早发现的疫者,已经在生死关口,其他疫者,发病也显得相当的急。”唐军的军医,是由张迈创其体制,引入了生理卫生的理念,从远西一路走来,陆续吸收了回纥、吐蕃、波斯、明教、祆教、天方教等诸多文明的医术,再加上随军不断有伤患病患实操历练,这些年已经培养成了当世屈指一数的军医队伍。
但瘟疫的种类与数量,普天之下不知道有多少,尤其是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面对忽然爆发的疫症,军医却还不敢有绝对的把握。
“已发现的症状,与以前遇到的一些病患有相似之处,只是……却还不敢完全肯定。”军医道:“此外尚有一虑,从现在的情况看,已经发现的瘟疫患者,并非全部,只怕俘虏之中,甚至士兵之中,已有部分身受感染而不自知了。”
帐中将帅,帐外士兵,脸上同时露出惊恐之色。胡振喝道:“不要胡言乱语!”
石拔却沉声道:“慌什么!我听元帅説过,瘟疫其实是一种病毒,病毒能否侵入人体,不止和病毒的厉害与否有关,而且和人本身的体质有关,如果我們体质强悍,那么就算病毒厉害百倍,它也侵害不了我們。”
军医接口道:“都督説的不错,现在的发病者,大多数乃是伤患。不是伤患,也是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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